正文 第六章

如果說艾瑪·蓋洛比太太對萊斯里·西爾還有一絲好感的話,那大概就是他要和華特一起出書這個計畫了。這樣一來他會減少留在這地方的時間,眼不見為凈,等書完成後他再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從此她就不用再看到他了。所以對她而言,出書這計畫她是樂觀其成的。伊莉莎白喜歡和這怪物在一起,那是因為他們年紀相仿,會為同樣的事而開心,不過不可否認也是因為他長得實在好看。

然而從外表看來,她倒是沒有被他強烈吸引的跡象。除非她有事要和西爾說,不然她的視線不會特別停留在他身上。她並沒有像一般陷入戀情的女孩那樣眼睛不停地跟著心愛的人的身影游移,也不曾在同一個房間里跟他坐得特別靠近。

就艾瑪的大腦所能思及的範疇而言,她算是個後知後覺的女人。

然而拉薇妮亞可就不同了。她冷眼旁觀一切並且愈來愈感到不安,她覺得事態已經很嚴重了。就在第七天,她不知不覺間開始用言語透露她的情緒。這天她一如往常構思著小說的內容,並由伊莉莎白在一旁幫她書寫。但今天她的情緒顯然非常不穩定,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因而使伊莉莎白感到非常困惑。拉薇妮亞寫作的過程向來是輕鬆愉快的,她對她書中所創造出來的女英雄角色總是優遊自若、遊刃有餘。她可能會忘了那個在卡普利清晨採集紫羅蘭花巧遇愛人的女主角叫達芬還是凡蕾瑞,但是當她在描述男女主角相遇的那一刻時,她所投入的感情與專註簡直就像她是女主角的教母一般細心呵護。而現在一反常態,她是如此地心不在焉,竟然連女主角絲維亞長什麼樣都忘了。

「我寫到哪兒了,伊莉莎白,我到底寫到哪兒了? 」她在房裡踱著步,心慌意亂地問。一枝筆插在她鳥窩般的枯發上,另一枝筆則被她小而尖的牙齒不自覺地咬著。

「寫到絲維亞從花園走進來,走過法式的窗邊。」

「哦,沒錯,繼續接下去,『絲維亞的腳步在窗邊停下來,她修長的身影映在燈光下,大而湛藍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是棕色。」伊莉莎白打斷她說。

「什麼東西? 」

「她的眼睛。」伊莉莎白翻回前幾頁的內容去看,「第五十九頁,『她的棕色的眼睛彷彿秋天落葉一般的晶瑩…… 」

「好,我知道了。『……她棕色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隨即她優雅地抬起她的腳尖踏入房內,她輕巧的高跟鞋踩在鑲花的木頭地板上………「沒有高跟鞋。」

「你說什麼? 」

「沒有高跟鞋。」

「為什麼? 」

「她剛打完網球啊。」

「她可以去換,不行嗎? 」拉薇妮亞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嚴厲口氣回答她。

「這不太合理吧,」伊莉莎白非常有耐性地說,「她手上還拿著網球拍! 」

「哦,竟然這樣! 」拉薇妮亞暴躁地答道,「我敢說她根本就不會打! 我寫到哪兒了? 『她踏人房內……她踏人房內,身上的白色罩衫輕輕飛舞』——不對,不對,等一下——『她踏入房內』——天啊,該死的絲維亞! 『,她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還把她手上的筆丟到書桌上。」誰管那個笨女人做什麼啊! 就讓她繼續呆在那個窗戶邊,自己想辦法吧! 「「怎麼了,阿姨? 」

「我無法專心。」

「你在擔心什麼嗎? 」

「沒有。有。沒有。可能有吧。我想是某個方面。」

「我可以幫得上忙嗎?」

拉薇妮亞將手指伸進她的鳥巢頭髮里,不小心摸到頭上的鉛筆,突然一臉驚喜地說,「奇怪,我的黃色鉛筆怎麼會在這兒? 」說完她又把筆插回頭上。「伊莉莎白,親愛的,你千萬不要認為這是我在干涉或別的什麼,好不好? 告訴我,你是不是有那麼一點點——一點點迷戀上萊斯里·西爾了呢? 」

伊莉莎白一聽,心裡想道,阿姨為什麼總愛用一些過時的愛德華辭彙說話呢什麼「迷戀」? 她總是得把拉薇妮亞的慣用語再說得比較現代化一點。

「如果你說的『迷戀』指的是愛上他,我想我沒有。」

「我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可是難道一個迷人的人在你身邊,你不會愛上他嗎」

「什麼! 你到底在說什麼? 」

「我當然不是指陷入愛河這麼嚴重的狀態,我指的是吸引力。他吸引你,對吧」她的語氣是陳述,而不是疑問。

伊莉莎白看著眼前這雙疑惑而純真的眼睛防備地問道,「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

「這是我的假設,事實上也是因為我這麼感覺。」拉薇妮亞說道。

這實在太突然了,伊莉莎白完全說不出話來。

「我現在真後悔邀他到崔寧莊園來。」拉薇妮亞黯然地說,「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他什麼也沒做——但不司否認,他是個攪局的人。索吉和托比的事件不就是……」

「這事我早知道了! 」

「不,他們後來又和好了,索吉現在已經恢複正常並且開始工作了,現在……」

「他們的事你不能怪萊斯里·西爾。他們本來就有問題,你知道的。」

「還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就是那天吃過飯後,瑪塔堅持要西爾送她回家,並且留他到很晚。我的意思是瑪塔根本沒有顧及其他人。」

「可是瑪塔知道牧師會送伊斯登·迪克生小姐回家。他和迪克生小姐同路。」

「我不是指她做了什麼,我指的是她想做什麼。她——她很想把他佔為己有。」

「哦,這不就是瑪塔向來的作風嗎? 」

「不只是這樣,她也感受到了那種——那種特殊的魔力。」

「當然,他絕對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伊莉莎白說,同時在心裡想著這種陳腔濫調實在無法全面具體地描述西爾的獨特性。

「他是一個——很可怕的人。」拉薇妮亞語調低沉地說,「沒別的形容詞可以說了。你等著看他下一步的舉動,每件事都是一種信號、一種前兆,像是一種天啟之類的東西。」她看著伊莉莎白的眼睛充滿挑釁地說,「你覺得呢? 」

「沒錯,」伊莉莎白說道,「是的,我是覺得有點像那樣,彷彿——即使是他做的最小的事都彷彿充滿著某些意味。」

拉薇妮亞拿起桌上的鉛筆開始在舊筆記本上亂畫。伊莉莎白注意到她在本子上重複地塗著「8 」這個符號。拉薇妮亞一定是內心充滿煩惱才這樣,她開心的時候向來都是畫箭頭的。

「真的很奇怪。你知道,」拉薇妮亞左思右想後說道,「當我同他獨處一室時,竟然有一種和一個名噪一時的罪犯在一起的感覺。當然沒那麼糟,可是就是那一類的感覺——一種錯覺。」她又畫了幾個「8 」的符號,「如果他今晚就從我們眼前消失,而某個人來告訴我他其實不是人類,是個美麗的魔鬼,你知道嗎? 我會相信他們,真的,我會。」

然後她把鉛筆放在桌上笑著說:「一切都非常荒謬,你看著他,並且試圖在他身上尋找到那個奇怪特質的來源,結果你看到什麼? 沒有,什麼你都找不到,沒有一處符合! 美麗的外貌、嬰兒般的肌膚,對一個男人來說他是那麼優美,尤其相對於索吉·羅道夫而言。他的聲音溫和有禮,還有那麼一絲懶懶的味道,完全和那些德州人或愛爾蘭人不一樣。你試著分析他身上散發的奇怪魔力,然後你得到什麼結論呢? 我可以告訴你,沒有,一無所獲! 這些完全無法解釋萊斯里·西爾的一切。」

「的確不能,」伊莉莎白默默地說,「它們的確不能。」

「最好玩的事被我們忽略了:到底是什麼讓他如此與眾不同,你知道嗎? 艾瑪曉得。」

「媽媽? 」

「因為她從一開始就和我們的看法完全相反。她恨他身上的一切,雖然我以前帶回來的客人她多半都不怎麼認同,有些甚至她還不喜歡,可是她特別厭惡萊斯里.西爾。」

「她告訴你的嗎? 」

「不,她不用說。」

的確,伊莉莎白想,她的確無須多此一舉。拉薇妮亞.費奇——仁慈、和善的拉薇妮亞——永恆青春期小說的製造工廠,擁有一個作家所應具備的直覺與敏感。

「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有點不正常。」拉薇妮亞說道。

「不正常? 」

「當然,只是某部分。在某些人身上有一種邪惡的吸引力,就是說,在某方面他們是非常偏執瘋狂的,而其他方面則完全正常。」

「除非你能了解這樣的瘋狂。」伊莉莎白接著指出,「你必須了解他們心靈的偏執所在,在你掉進這種不正常的吸引怪圈之前。」

拉薇妮亞想了想說,「沒錯,你說的沒錯。可是沒關係,這套『瘋狂』的理論不適用於我。話說回來,我可還沒碰過像萊斯里·西爾這樣理智的人,你呢? 」

伊莉莎白也沒有。

「你不覺得嗎? 」拉薇妮亞繼續說,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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