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和我一道去城裡找羅思吧。」第二天吃過早飯後華特對西爾說。

可是西爾想留在這裡。他說他不想離開這片綠油油的初春鄉景,即使離開一天都捨不得。況且他又不認識羅思,他覺得華特先去和他談談,下次再帶他正式拜訪比較恰當。

華特感到有點失望,並且無法確定這感覺的真正原因。

在開車去廣播室的路上,他的思緒第一次為廣播之外的事所牽絆,一再地想起崔寧莊園的一切。

他去找羅思,向他提了「羅許密爾河上的獨木舟」的計畫。羅思非常喜歡這計畫,並且給了他口頭上的出版承諾,可是最後他還是有所保留地表示要等和克羅馬帝討論後才能作最後決定。

一般人都對羅思找克羅馬帝一起經營出版社感到不解,大家都以為他只是好玩才這麼做。因為就表面上來看,大家都覺得以可馬克·羅思的能力,一個人經營這家出版社應該就綽綽有餘了,實在沒有必要再找一個人來共同經營,尤其是一個像克羅馬帝這樣平凡的角色。然而可馬克有一種一般人可能沒注意到的西部高地人的性格弱點,那就是他很難拒絕別人。他希望別人喜歡他,所以他找了克羅馬帝來做他的煙霧彈。他在作者面前扮演著歡迎他們的熱情角色,但是萬一他想拒絕的時候,克羅馬帝就成為他逃遁的台階。克羅馬帝曾經有一次生氣地說:「你叫我幫你退稿,起碼也讓我知道它們長什麼模樣吧! 」但這樣的情形極少發生,事實上克羅馬帝對於他負責要拒絕的稿件都會盡責地看過。

現在面對暢銷書的女作家的侄子,羅思最後還是用了他那套慣用的緩兵伎倆,說要回去和他的夥伴討論後再決定。可是他那紅通通的臉顯得十分滿意,並且最後還邀請華特一起共進午餐,為他點了一瓶上等的紅酒——這對華特而言似乎是一種浪費,他喜歡的是啤酒。

帶著滿肚子勃艮第的好酒和霧一樣的結論,華特在回播音室的路上一直想著接下來該如何進行以及回到莎卡鎮後要做的事,完全無心享受呆在播音室的樂趣。

在他過往的廣播節目里,每集都會邀請一個特別來賓和大家聊天,他也會做一些相關的準備,好讓節目內容能更貼近懷特摩爾的風格。這些來賓使華特的節目看起來像一個由偷獵者組成的世界,這些人里有來自澳洲的牧羊人、賞鳥家、薩瑟蘭郡來的飼牧人、四處收集橡實果的狂熱女士、業餘的獵鷹人等等。任何他可以找到且願意來到節目中的人他都會邀請。

他今天的客人是一個養了一隻溫馴狐狸的小男孩。華特很沮喪地發現他並不太喜歡這小子。他一向都是很熱愛他的來賓的,他熱情溫暖地像兄弟一般對待他們。

在他的生命里,每次節目中這段和來賓的對談,幾乎都是他對人最熱情最友善的時候,他對他們的愛幾乎讓人熱淚盈眶。

所以,他現在正為自己竟然不喜歡哈洛·迪伯和他的蠢狐狸而感到萬分沮喪。

他發現哈洛的嘴唇好像發育不是很完整,看起來就像只狐狸,也許這隻狐狸可以與他和睦相處就是因為他讓它有家的感覺。他為自己這種刻薄的想法感到內疚,並且試圖以更溫柔和善的話語來補償他的不安。

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做作,哈洛和他的小狐狸真是華特的廣播有史以來最大的敗筆。

就算今天的談話很成功,也不足以抹去他對哈洛的記憶。今天的主題是「英國的蚯蚓」,換成別人來主持一定會說一些關於蚯蚓的生態或它們和自然的關係等話題,可是誰會對蚯蚓或自然的話題有興趣呢? 於是華特從一種非常吻合英國聽眾胃口的莎士比亞角度來談這些話題,這讓他的聽眾們更加盲目地崇拜他。華特奇妙地將西海岸一塊黯淡無光的灰色石頭點化成綠色天堂,這是非常英國化的。第二天一大早第一個送信的郵差就會送來五六十封遠自英國最北部邊境寄來的讀者信函,當然這代表著蘇格蘭是如何以她所擁有的蚯蚓為傲。不過對華特而言,這些熱情的反應非常稀鬆平常。

華特在節目中有一個神秘習慣,就是在每次的廣播中與某個神秘人物說話。這個小把戲為他贏得不少不自覺的友誼——一種很華特式的風格,那並不一定真有其人,大多是他從他的讀者群中虛擬的人物。今天他決定既不和一個叫做麗茲的老小姐說話,也不和什麼橋邊醫院的小女孩或蘇格蘭的燈塔員說話,他決定破天荒地對他摯愛的伊莉莎白在空中說話。伊莉莎白一向會聽他的廣播,他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她一定在聽,可是他的聽眾實在太多了,反而讓他沒想過近在咫尺的伊莉莎白。

而今天,有一些曖昧的情愫讓他想起她來了。他非常渴望她正在收聽,於是他決定今天就把伊莉莎白當做空中的對象,出其不意地對她說話。但事情並不如他想像中順利,關於伊莉莎白的種種在他心中翻來覆去,他的情緒使他無法依照預定的劇本演出。他想起了昨晚在河邊的情景,昏暗的窗檯、磨坊屋頂上的星星、黃昏中朦朧的燈影——「這是伊莉莎白最喜歡的燈光調子」。他的話從蚯蚓、英國一路說到伊莉莎白的時候竟然結巴起來,他原來在心裡描繪的美好圖景最後蕩然無存。他相當懊惱,不過還不至於影響廣播的進行。節目最後他準備了一些簽名的生物書送給空中的聽眾。

在回家的路上,他為伊莉莎白買了一大盒巧克力糖。

當他提著這包禮物的時候,他想起上一次他買東西送伊莉莎白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他想這是很好的習慣,以後他一定會常常這麼做。

一直到他的車開出擁擠的市區、奔向通暢的市郊公路,一路上他的心中依然在揣測著伊莉莎白和她的內心世界:西爾。西爾。可憐的索吉說他是「中西部來的惡魔」。

為什麼是惡魔? 他納悶著。惡魔,早晨的王子。在他心中惡魔是華麗而莊嚴的象徵,此時一個高達六英尺半的巨大影像在他心中熊熊燃燒著。這並不像西爾啊。

到底他身上哪一點會讓索吉有這樣瘋狂的聯想呢? 惡魔,一種墮落的光芒,一種邪惡的美感。

這時他心中閃過一幅畫面:西爾和他走過農場,他金色的頭髮被風吹得散亂不堪,他的身體被層層的英國法蘭絨圍繞。惡魔。他差點大笑出來。

但是不可否認,西爾的美貌真的讓人不安。到底哪裡不對? 是有點不太對,他有些不太像這個世界的人。

或許這就是索吉發神經把他當作惡魔的原因吧。不過無論如何,西爾起碼是個很好的工作夥伴,他們正準備合作一本書,並且他知道他們已經訂婚,他不可能——他還沒想完就被另一個念頭打斷。他沒有道理擔心一個有著墮落美感的人搶走英國國家廣播公司廣播員的未婚妻。

他以比平常更快的車速開回家,停好車,拿出送給伊莉莎白的禮物,滿心喜悅地準備給她一個驚喜。他同時也要把可馬克·羅思喜歡這本書的好消息告訴大家。

他迫不及待地來到客廳。他走過偌大寂靜的莊園,推開老舊的粗尼門,客廳一如往常明亮溫暖,只有拉薇妮亞一個人在。

她把腳擱在壁爐圍欄上坐著,攤在膝上的是當天發行的精英周刊。

「太奇怪了,」拉薇妮亞抬起頭念道,「靠寫作賺錢實在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阿姨,其他人呢? 」

「這傢伙在發達以前多麼崇拜希拉斯·衛克里啊。艾瑪姨媽應該在樓上,其他人還沒回來。」

「沒回來? 他們去哪兒了? 」

「我不知道,他們吃過午飯後就開著比爾·馬朵斯那輛小破車出去了。」

「吃過午飯? 」

「沒錯,今天下午我沒什麼事,所以就讓伊莉莎白他們出去了。今天天氣多棒啊! 」

「可是晚飯時間都到了呀! 」

「是啊,看來他們回來晚了。」拉薇妮亞說道,她的眼睛繼續追逐著希拉斯的新聞。

伊莉莎白今天下午根本沒聽他的廣播。他對她說話,而她根本沒聽到。他覺得很懊惱。其實「神秘人物」有沒有聽並不重要,可是伊莉莎白一向都會聽,這是她的職責。他是華特,她的未婚夫,全世界的人都會覺得她應該聽。而現在她竟然忘了這件事高高興興地跟著萊斯里。西爾出去玩,讓他一個人在空中對著空氣說話。

在星期五,他的廣播日,她連考慮一下都沒有就跑出去閑逛,天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和那個叫西爾的,一個她只認識七天的傢伙玩到現在還沒回來。當他一心一意提著巧克力糖回來送她的時候,她竟然不在家。這實在太怪異了! 這時牧師來了。大家都忘了今天牧師要來一起吃晚餐。華特一見到他就想,待會兒又得花至少十五分鐘跟他談論今天廣播的蚯蚓話題,直到他覺得足夠清楚為止。牧師一向是他的忠實聽眾,非常喜歡他的廣播。除此之外,華特不知道要跟他聊什麼話題。

隨後蓋洛比太太也走進來了,她滿心虔誠地向牧師請安後,便走到後面準備晚餐。到現在為止,那對消失的人已經遲到了足足二十分鐘了。後來蓋洛比太太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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