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門客棧 第一章 屍家重地,非請勿入

初冬的天色總是很陰霾的,厚厚的雲層堆積在空中,隨時一幅馬上就要垮壓下來的感覺。東吾小區路邊法國梧桐樹的葉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禿禿的樹榦。樹榦上的樹皮東一塊西一塊地剝落了,露出了裡面黃褐色的樹肉,偶爾還會有點粘稠的膿汁樹的傷口滴淌出來,然後凝結成暗色的膏一般的東西,讓人一眼看上去總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一年前的這個季節,小區的物業管理叫來了幾個花工,準備把東吾小區里的一片種滿了梧桐樹的小樹林整修成綠茵草坪。當一個年輕花工掘開空地上的土堡、刨開上面的浮土時,卻看到了一塊塊班駁且支離破碎的腐朽木板。另一個有經驗的老花工說,那是年代久遠的棺木!

幾個膽大的花工從浮土下把棺材拖了出來,曝露在了初冬尚還算得上溫暖的陽光下。只是棺木在拖移的過程中,裂出了一條條或粗或細的縫隙。原本花工們以為會嗅到腐爛的氣味,沒想到他們嗅到的卻是一股濃郁的香料味。最早發現棺木的花工找來了一根撬棍,撬開了棺材頂的木板,他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幅白森森的骨架,可打開後一看到裡面的東西,立刻就嚇得連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吐著粗氣,胸口不住地起伏著。

幾個花工面帶鄙夷地嘲笑著他的膽小如鼠,而他則指著棺材聲音顫抖地說:「棺材裡面有個活人!是個活著的老太太!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當然,棺材裡面是不會有活人的。幾個花工戰戰兢兢地走到棺材邊上,才看到裡面躺著的是一具臉色尚還紅潤的年老女屍,眼睛微微翕張,露出了一絲寒茫。女屍沒有腐爛,手臂上露出的肌肉還保持著細膩的肌理,當老花工壯著膽子摸了一下,竟驚異地發現手臂甚至還保持著些許的彈性——這是一具長年未腐的古屍!

古屍在接觸了空氣後,顏色漸漸變得晦暗,屍體里滲出了暗色的黏液,只是一會的工夫,就散發出了惡臭,原本充盈的身體慢慢乾癟了下去。花工們自然是找了張涼席把古屍裹了起來扔到了一邊,這讓後來趕來的文物局考古專家很是懊喪。

不過這事傳出去之後,很多城市裡年老的人都說,這具未曾腐爛的古屍,其實是吸收了天地間的靈氣,那個不知多少年去死去的老太太其實早就羽化成仙了。而她的仙氣也透過地下的土壤,被周圍的梧桐樹吸了個透。所以,雖然後來這些梧桐樹被移栽到了小區附近的行道邊,但無數迷信的老年人還是紛紛涌到了這裡,不顧物業保安的勸阻,執拗地剝去了梧桐的樹皮。他們只希望這些樹皮可以為他們帶來健康與家人的好運。

畢竟,健康與家人,本來就是老人們最永遠的希望。

郭浩然聳著肩膀沿著人行道向東吾小區自己的家走去,他的兩道眉毛緊緊蹙在了一起,他一手拿著幾個剛從郵局取回的挂號包裹,另一隻手則提著一隻白色的長耳兔子。他瞟了一眼小區路邊的梧桐樹,下午的陽光越過光禿禿沒有遮攔的梧桐樹,曬在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可他的眉毛卻蹙得更緊了。那些樹榦上的傷口就像一隻隻眼睛一般瞪著郭浩然,這讓郭浩然的心裡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這種感覺就如同身體里有無數只小爬蟲,想要從郭浩然皮膚上的毛細血管里鑽出來,曝露在陽光之下。

郭浩然這段心情很是不爽,他剛給妻子葉眉打了個電話,可電話還是一如既往地關著機。葉眉是市歌舞團的舞蹈演員,兩年前歌舞不景氣的時候葉眉主動離職去了一家生意不錯的夜總會擔任領舞。錢是不少掙,但必須得晨昏顛轉地工作。

這些倒不是郭浩然擔心的事,他是個自由撰稿人,常常都是白天睡覺,晚上趕稿。他最害怕的是,葉眉會不會在夜總會這種雜亂的場所結交其他男人。畢竟能去夜總會消費的男人荷包里多多少少都有幾個錢,而郭浩然只是個不算入流的懸疑小說作家,寫的東西在雜誌上發表得也不多,每個月就一兩千的稿費。在他的心裡,有種深深的危機感,他很害怕葉眉終究會有一天什麼都不說,悄悄地離開他。

郭浩然的這種感覺,最近來得更是迅猛了。

這段時間,他常常發現自己給葉眉打電話的時候,葉眉的手機總是關著。「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冷冰冰的一句話,總會讓郭浩然墜入寒冷到極點的冰窖。

他也曾問過葉眉,葉眉總是說現在夜總會正在排一個新舞,她是領舞員,為了不受干擾,所以一定要把手機關掉。一開始郭浩然也相信了葉眉的說法,可今天他卻徹底地傷心了。

郭浩然在今天稍早的時候去了一趟那家夜總會,見了見那裡的老闆。那個腆著肚子五十多歲的胖子,一邊拿牙籤剔著金牙上的蔬菜雜碎,一邊傲慢地告訴郭浩然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實——葉眉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離開了夜總會。至於她現在在哪裡上班,這個金牙死胖子也一無所知。

葉眉沒在夜總會跳舞了!但她還是每個月都會往家裡帶回不菲的工資。

她現在究竟是做什麼?難道……

郭浩然的心裡隱隱作痛,他猜,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也許,葉眉已經在外面有了另一個男人。

回到了家中,葉眉沒在家。郭浩然心裡有點鬱悶,他把兔子扔進了廚房,又把剛從郵局取回的挂號包裹放在桌上。他點燃了一根細長的香煙,在窗前枯坐了片刻,裊裊的煙霧漸漸裹住了他整個身軀。

他的心裡越來越亂,他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了書桌邊,拾起了包裹與郵件。

先打開了一個包裹,裡面是本叫《諾查丹瑪斯預言與九星連珠》的閑書,是郭浩然趕稿無聊的時候在網上書店訂購的。不過現在他對這個沒什麼興趣,於是隨手扔到了一邊,然後拾起另一個包裹。

這是一個從西南某城市寄來的包裹,看大小裡面應該是本書。作為一個寫懸疑小說的作家,郭浩然常常收到同行寄來的新書,這次也不例外。他撕開了包裹上粘著的透明膠,一本裝幀得還算精美的書「啪」的一聲從封套里落到了桌上。

《夜葬》,這是一本由一個叫庄秦的小說作家寫的恐怖小說。郭浩亮並不認識庄秦,只是在網上偶有交流,這次庄秦的新書出版後,郭浩然也發了封禮節式的電子郵件找庄秦要了一本,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就真的收到了。

作為行規,只要收到了作者寄來的書,就有義務為對方寫一篇書評。於是郭浩然捧著《夜葬》走到窗邊,在午後還算溫暖的陽光下仔細地閱讀了起來。

這個故事發生在西南一個叫「惡詛村」的窮鄉僻壤,作者的想像力很是豐富,竟把西南民俗上的一種喪葬習俗與海地巫毒教、毒品犯罪聯繫到一起。故事雖然簡單,但也讓郭浩然讀得津津有味。三個小時過後,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也正好讀完了整本書。

當他翻開最後一頁,看到那一頁上竟然夾了一張精美的紙片。本來他以為這是一張書籤,可取出來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張旅遊宣傳單,上面印著幾個藝術字——「惡詛村歡迎您」。

看了看介紹,郭浩然才明白,原來庄秦的恐怖小說《夜葬》,讓這個窮鄉僻壤的小村子惡詛村一下出了名,當地的旅遊局決定開發那裡的旅遊資源,而打出的宣傳語正是——想去看看恐怖故事發生的真實場景嗎?來惡詛村吧。

郭浩然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書。

葉眉回到家,郭浩然眉毛揚了揚,不動聲色地問:「今天跳舞很累吧?」

葉眉點點頭,說:「是啊,今天排的新舞難度很高,那些舞蹈演員學著很吃力。」

郭浩然撇了撇嘴,走進了廚房,然後提了一柄榔頭出來。榔頭上隱隱還有些血跡。

「葉眉,今天想吃兔子嗎?」

葉眉忽然左邊眼皮跳了跳。右跳財、左跳災。葉眉連忙說:「浩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吃兔子肉的。」

是的,葉眉不愛吃兔子肉。其實,她在結婚前對這有著長耳朵的白色小動物並沒有什麼惡感。但自從有一次,她剛與郭浩然大吵了一架,原本她提前請假下班,回家想和郭浩然好好談一談,各讓一步好好過日子,但她卻無意中看到郭浩然在廚房裡正準備做香辣兔。

郭浩然並沒有用菜刀,而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隻待宰的兔子,然後舉起了一柄榔頭,面無表情地沖著兔子的腦門砸了下去。兔子哼都沒哼一聲就倒在了地上,腦漿四迸,眼珠爆裂。郭浩然看到葉眉在旁觀看時,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但是在眸子中,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殘忍與滿足。是的,是滿足!當郭浩然看到兔子被砸死時,眸子里顯現的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感。

而他在敲死了兔子後,又冷冷望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葉眉。葉眉的左眼皮當場就劇烈地跳動起來,怎麼都停止不下來。而那天,葉眉也不得不在郭浩然面前認了個錯,倆人和好如初。

雖然因為平時郭浩然靠寫文章掙不到什麼錢,在葉眉面前就像只病懨懨的兔子一樣,對葉眉百依百順,但葉眉卻總是忘不了那天看到從郭浩然眼中迸出的快感。兔子急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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