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天火 第六章 天衣無縫的局

龍天翼目光炯炯,鎮定自若地作出指示。

「錢霄,你立刻回省城,向馬大帥報告發現這塊頑鐵的消息。安醫師,請你立刻去縣城,向胡金強胡縣長報告這件事。這件事,你們在路上必須守口如瓶,否則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說完之後,龍天翼仰天嘆道:「真是天顯異象,命中注定啊!」

安路可不想在這事端里陷入太深,他忽然心生一念,對龍天翼說:「龍隊長,我只是一介文弱書生,讓我趕去縣城,只怕會耽誤了大事。」

見龍天翼瞪了自己一眼,安路連忙繼續說:「真是湊巧,胡縣長的師爺,張良玉張師爺,正好趕到秀溪鎮來辦事。他騎了一匹高頭大馬,即使跑個來回,也比我節約了不少時間。」

「呃,真有此事?」

安路趕緊點頭。

龍天翼沉吟片刻,道:「我對這位張師爺不甚了解,所以這件事也得暫時對他保密。我還是寫封密信,拿蠟丸封了,再請張師爺快馬加鞭送到縣城胡縣長那裡去吧。」

隨即,頂著茅草屋裡的漏雨,龍天翼從衣兜里摸出了一張信紙與一枝鋼筆,側身擋住漏雨,趴在床鋪急就了一封密信。寫完後,他又摸出一個信封,封好信紙,又摸出蠟丸,掰開後封住了信封。

安路不禁啞然失笑,龍天翼這傢伙事先真是準備到位,來茅草屋設個偷襲的機關埋伏,居然連信紙、鋼筆、信封、蠟丸都帶上了,難道他硬是把安路當作傻子一般了嗎?

隨後,龍天翼面對安路,臉色陰鷙,冷笑著以柔和的語調說道:「如果我沒記錯,安醫師的父母和馬大帥的關係不錯吧?聽說馬大帥最近把你父母接到了大帥府中暫住。咳咳,安醫師,有些話啊不該說的別說,有些事啊不該做的別做,父母把你養這麼大不容易,凡事為他們多著想一下。」

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安路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父母竟然被馬大帥請到了大帥府中?

看來,這個局,馬大帥從很早以前就開始設了。

安路投鼠忌器,既然沒辦法反抗,那就只有委曲求全為虎作倀了。

他依著龍天翼的安排,把密信放入衣兜之中,趁著雨勢稍小的間隙,冒雨向繡球樓走去——這會兒張師爺應該還在三姨太的繡球樓里。

走在秀溪鎮雨中的長街上,安路只覺心中一片冰涼,涼到骨髓里去了。

他看不見自己的前途,就算這件事替馬大帥辦好了,在馬大帥麾下也過不了幾天好日子。只怕馬大帥皇位還沒坐穩,就會被國民政府的大軍碾為齏粉,安路也會遭受池魚之災。可是不幫馬大帥辦好這件事,他和父母的腦袋都將難保。

安路渾渾噩噩地走過長街,轉過一個街角,他看到街道兩側掛著的白色喪幡,正在豪雨淋刷之下紛紛斷裂,落在骯髒潮濕的地上。而這時安路也留意到,就在這截並不長的街道上,左側有三家人掛出了喪幡,右側則有四家人掛出了喪幡。真巧,雷瘋子狂性大發釀成慘禍,造成七死二傷的慘劇,死的七人,住的地方竟然緊挨著。

而其中一家,正是安路前一天曾經光顧過的雜貨鋪,就在七個喪家的最中間。

這是巧合嗎?

安路走到雜貨鋪的鋪面前,朝一旁瞟了一眼,看到了前一天雷瘋子曾經坐地乞討的那塊石板地。安路心中「咯噔」了一下,腦海中似乎有個聲音正隱隱對他說道:「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吱呀——」雜貨鋪緊閉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了,門軸傳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一位頭髮花白的佝僂老婦滿面憂傷地走了出來,她手裡捏著三炷香,點燃了,在屋檐下剛好能避開雨水的地方,尋了塊鬆軟的泥土插上香。

這位老婦,應該是雜貨鋪老闆的妻子吧。

安路忽然心生一念,他走到鋪面前,鞠了一躬,客氣地說道:「這位阿姨,您能給我一炷香嗎?我也想為老闆上炷香。昨天在老闆這裡買了些東西,承蒙他照顧了。」

雜貨鋪老闆娘也知道安路是何許人也,見他有心,遂回店鋪內取了一炷香出來,遞給安路,連聲道謝。

上完香之後,安路合掌行了個禮,便輕聲問道:「請問天火逆襲的那天夜裡,您家先生去縣城裡燃放孔明燈了嗎?」

老闆娘思索片刻,答道:「我家先生那老身子骨里,哪裡還經得起折騰?天火逆襲的那夜,我和兒子倒是約著去縣城放了孔明燈,但我家先生才懶得去,就在家中睡了一夜。」

「那……那個雷瘋子去縣城了嗎?」

「哼,那個挨千刀的混蛋傢伙,哪有閑錢買孔明燈去放?那天夜裡,雷瘋子肯定呆在他那茅草屋裡數星星。」

「哦。」安路默默點了點頭,轉身繼續沿著長街向繡球樓走去。

安路把自己設想成了龍天翼,心想如果他來設這個局,會怎麼做呢?

在有充足的人力物力安排下,那麼只需要一個替死鬼,就可以設下這個局。

這個替死鬼,就是代替他們,在名義上先行得到天火殘餘的雷瘋子。

而在天火逆襲秀溪鎮的那夜,雷瘋子確實是呆在秀溪鎮里的,但沒有任何人看到他去鎮外搜尋天火殘餘。當然,雷瘋子去搜尋天火殘餘的事,不需要有目擊證人。龍天翼最擔心的,是當時正好有人一直與雷瘋子呆在一起,證明雷瘋子根本沒去搜尋過天火殘餘。

事實上,天火逆襲之後,去縣城放孔明燈的秀溪鎮民紛紛趕了回來,結伴去鎮外搜尋天火殘餘,想拿到鐵匠鋪找獨龍換個好價錢。不過,那些人都無功而返了。

而在理論上,如果雷瘋子真得到了天火殘餘,必定是在其他鎮民返回之前就在鎮外搜尋到了。如果正好有人可以證明,從天火逆襲到鎮民返回之間的時間段里,雷瘋子是和他們在一起的,那麼雷瘋子得到天火殘餘的說法就站不住腳了。

或許,昨夜的長街連環殺人事件,雷瘋子並非真兇,兇手另有其人。

死的人,說不定都是天火逆襲當夜,並未赴縣城燃放孔明燈的人,他們全都留在了秀溪鎮里,於是被真兇殺人滅口了。

為了證實這一猜想,安路又以上香為名,敲開了兩戶喪家的家門。

詢問一番後,果然正如安路猜測的那樣,另外死的六個人,天火逆襲的夜裡,都沒到縣城去燃放孔明燈,而是留在秀溪鎮里聚賭。

從一個喪家家屬口中,安路還得知,那六個人聚賭的時候,常常會打開門,給門外坐地乞討的雷瘋子幾枚銅板,讓他幫著去買點小酒。那天夜裡,小酒館的老闆夥計也去縣城了,所以要喝酒的話,多半只能去雜貨鋪里買瓶裝的白酒。

打探完畢之後,安路渾身愈發冰涼。

這個局,不僅設得很大,而且極端殘忍。

真兇是誰?安路的腦海中,出現了幽靈一般的東瀛浪人宮本喜藏的身影。

站在繡球樓外,安路正準備拉起環扣,敲擊黃銅大門,卻又意識到一個問題。

張師爺到繡球樓來,是否也是龍天翼所設之局的一環?

二姨太密室失蹤,出了這麼大的事,縣太爺府邸里都亂作一團粥了,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宣稱能治好三姨太的臉疾,這樣的事根本無法吸引張師爺到秀溪鎮來。

在安路租住的小屋裡,張師爺也曾經說過,他到秀溪鎮來,還要辦一件「小事」。他所說的「小事」,難道就是來充當信使的?如果真是這樣,就說明龍天翼早就料定安路不願意親自跑這一遭,會尋個理由將跑腿的差事推到張師爺身上。

張師爺的到來,應該是龍天翼用來檢驗安路對馬大帥忠誠度的一個砝碼。

很不幸,安路拿了個低分。

低分就低分,大不了回省城去,把父母接出大帥府,然後找個偏僻的地方渡過下半輩子。

恰在此時,黃銅大門無聲無息地被推開了一條小縫,裡面露出了半張俏臉,正是那古靈精怪的小丫鬟雙喜。

「喲,是安醫師呀?您今天上午已經來開過葯了,幹嘛又來了呀?」

她的語氣聽上去不是很客氣,大概她也知道安路到秀溪鎮來,是為了監視三姨太玉婉。

安路苦笑一聲後,問:「請問張師爺還在繡球樓中嗎?」

雙喜點點頭,應道:「張師爺還在。哼,明明沒什麼事,他卻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鐵定是為了混頓晚飯吧。」

安路不由得又苦笑一聲。跟著胡縣長,張師爺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還惦記著你雙喜丫頭那點手藝?他呀,待在繡球樓里候著的人,是我安路。

不過,安路也感覺有些不妥。雖然張師爺是胡縣長的親信,但現在他與三姨太玉婉,孤男寡女兩人待在屋裡,還是有點不合適吧。

雙喜似乎猜出了安路的心思,撇撇嘴,又說道:「幸好謝鎮長家的大小姐來了,陪著三姨太在客廳里說話,才讓氣氛不過於沉悶。」

「哦?!」安路有點詫異,「謝依依?她來了?她認識三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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