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暗詭 第三章 什麼也不說的圓通法師

趙麻子的模樣,就和他的名字一樣,臉上坑坑窪窪。不過呢,那些坑窪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麻子,而是無數連在一起的膿皰,黑紅混雜,很是可怖,讓人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他的眼神倒很是銳利,一眼掃過來,就彷彿可以看透人的五臟六腑,心中有鬼的人當即就會雙腿發軟,四肢打顫。而在他的手上,則戴著一雙白色的手套。

陳郎中讀過洋學堂,也看過時興的程小青霍桑探案小說,明白偵探戴手套的目的,就是為了不破壞犯罪現場的指印。他不禁心想,趙麻子果然是名不虛傳的神探,即使在辦案之餘,也敬業地戴著手套。

趙麻子一見到從鎮公所旁西醫診所走出來的王大爺和陳郎中後,就朝王大爺抱了抱拳,摸出那枚戒指,問:「您就是王鎮長吧?來的路上我已經聽說了這裡有具死狀怪異的屍體,還請王鎮長帶我去義莊看上一看。」

王大爺接過了戒指,套在手上,趕緊回禮道:「先別忙去義莊,剛才這裡又發生了一起離奇的密室命案。」當他戴上戒指的時候,陳郎中注意到,王大爺的另外一隻手指上,還戴著一粒綠玉戒指,指環已經深深陷入了他的骨節中,想必已經戴了很長的年頭。

「密室命案?」聽到王大爺的話後,趙麻子臉上乍一變色,但隨即恢複了常態,說道,「命案現場在哪裡?快帶我去看看!」

進了西醫診所的病房裡,細細聽陳郎中敘述完整個情況,又聽王大爺講完黑貓奪魄的傳說後,趙麻子蹲在了地上,仔細檢查起地上這具只剩一層皮包裹著的白骨。他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拈起了那層還保持著濕潤的人皮,捏了捏,又將手指放在鼻翼前嗅了嗅,緊蹙起了眉頭。

接著,趙麻子檢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房門,仔細看著那把從裡面關上的門鎖,又站起身扳了扳窗戶上的鐵柵條。柵條很堅固,底部全是完整的鐵鏽,沒有任何被取下後重新安裝的痕迹。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趙麻子又仰起頭,望著屋頂的房梁,足足看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垂下了頭,重新打量著張禿子的屍體。

最後,他費力地移開了地板上張禿子的屍體,凝神注視著地上的血泊。良久,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詭秘的微笑,浮現出瞭然於心的神色。

一看到趙麻子的微笑,王大爺立刻問:「趙神探,您看出了什麼蹊蹺?」

趙麻子面有神色地說道:「你們之所以會認為這起命案的黑貓奪魄,就是因為這間屋的房門是從裡面緊鎖的,鐵柵條也沒人可以鑽出去。那個照看張禿子的鄉民離奇失蹤了,屋裡卻莫名其妙多了一隻黑貓,所以你們就覺得黑貓應該是那個鄉民幻化的。或者說,鄉民是黑貓幻化的。而這所有的論斷,都是基於惟一的線索——這間發生命案的病房,是一間密室。」

「對!密室!」王大爺和陳郎中同時大聲叫道。

趙麻子沉聲說道:「在偵探的眼光中,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拋卻幽魂殺人的論調。在我所偵獲的無數起案件中,每一樁都是人為的,從未遇到過什麼鬼怪作祟的怪事。即使有些案子看上去像是鬼魂乾的,但經過嚴密的邏輯演繹以及細緻調查後,最終都能確定是有惡人偽裝成了鬼魂。所以,當我聽說黑貓奪魄的傳說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在辦案的過程中,絕對不要受到黑貓傳說的影響,首先考慮這起案件是人乾的!」

「那麼,又怎麼解釋密室呢?」

趙麻子望了一眼提問的陳郎中後,說:「密室,其實並不是真正存在的。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真正的密室殺人案,所謂的密室都是偽裝出來的。如果找不到偽裝的破綻,那隻能說是我的功夫不到家。」

他走到了門板前,指著門鎖,說:「門鎖沒有設置機關的痕迹,窗戶的鐵柵條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迹,這就說明了,殺害張禿子的兇手,不是從這兩個地方逃走的。」他又抬著頭,望了望房梁,說,「房梁很高,屋裡也沒有足夠高可以踩踏攀援的傢具。另外,房梁的木柱上全是灰塵,沒有繩索捆綁的痕迹,所以現在也可以排除兇手是從屋頂離開的可能性。」

「那兇手是從哪裡逃出去的?」陳郎中迫切地問道。

「房門、窗戶、屋頂都被排除了,那只有一個可能性——兇手是從地下逃走的!」

趙麻子指著地上張禿子屍體旁的血泊,說:「你們發現了嗎?這些血正在減少,因為它們在流動,流入了地下。這屋子的地板是三合土打的,很堅硬,按道理說血液不應該流入地下。這就說明了,地板下很有可能存在一個地道。不管工匠的手藝再是巧奪天工,只要有地道,都會存在縫隙的。血液就是順著地道的縫隙,流入了地下!」

聽完趙麻子的話後,王大爺趕緊一聲大喝:「來人啊!拿鐵鍬和鏟子來,那病房的地板全掀了!」

正如趙麻子所分析的那樣,幾個團丁挖開了病房地面的三合土後,果然發現了一處地道。地道上方,有人用一塊木板塗成了三合土的顏色,惟妙惟肖,幾乎可以亂真。如果不是神探趙麻子的推理,眾人根本無法在病房紙上用肉眼發現這個地道的入口。

而在地道的入口下,橫陳著一具白骨,白骨之外,覆蓋著一層鬆弛的人皮。從這具白骨上披覆著的衣衫顏色來看,正是那個陳郎中請來照看張禿子的鄉民。

這倒也說明了,張禿子並不是死在了邪惡的黑貓手中,只是有人借用這個恐怖的鄉野傳說,偽裝了密室殺人的現場。

兇手定然是趁著昨天夜裡,帶著一隻象徵著恐怖的黑貓,從地道潛入了病房,然後用極其邪惡的手法殺死了張禿子和那個照看他的鄉民。之後,兇手將變作白骨與人皮的鄉民拖入了地道,再將黑貓留在了病房裡,關好了地道的入口。一切看上去,就像是那個鄉民在密室里殺死了張禿子,然後幻化成黑貓的真身,一如黑貓奪魄的傳說。

王大爺不由得高聲贊道:「神探果然名不虛傳,只是靠眼觀八方,便堪破了兇手的伎倆,真是高人啊!」

不過,趙麻子卻並沒有露出得意的神色,反而轉過滿是膿皰的臉來,朝著王大爺望了一眼,眼中爆出兩道寒芒。王大爺頓時一個哆嗦,只覺得渾身透體冰涼。他發現,自己竟陷入了一張看不見的黑網,處境相當的微妙。

兇手使用的地道,是在病房的地底發現的,而這間病房又是陳郎中租用王大爺自家宅院的一間屋改建而成。陳郎中請工人改建西醫診所,只是封了內院的門,然後又破牆開了一扇面朝長街的大門,並未對地面進行任何改建。這一點,所有參與改建的鄉民都可以作證。

那麼,地道是誰修的?王大爺作為房屋的主人,無疑成為了最有嫌疑的一個人。

當然,王大爺是鎮長,手中又掌控著保安團,旁人即使想到了這一點,也不好徑直質問他。不過,王大爺已經注意到,除了神探趙麻子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就連陳郎中的眼色也有點不對勁了。

在這個時候,為了能夠撇清嫌疑,同時證明清白,王大爺立刻大聲叫道:「我的宅子是歸來寺的圓通法師在出家前主持修建的!這條地道一定與他有關!」

「圓通?」趙麻子驀地愣了愣,沉吟片刻,臉上的神情很是古怪。陳郎中注意到,王大爺也不說話了,他臉上的表情也同樣古怪。病房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每個人都不說話,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又像塞滿了火藥,只要一說話就會爆炸。

良久,趙麻子才抬起了手腕,用帶著白手套的手指指著地道的入口,沉聲說道:「我們先下地道去,看看這條地道究竟通向哪裡?」他竟已不再追問有關圓通法師的事。

點了一隻火摺子,趙麻子第一個跳進了地道中,將那具鄉民的骨架踢到一邊,清理出了甬道。隨後,陳郎中也跳了下來,王大爺跟在了最後。趙麻子舉著火摺子沿著黑暗逼仄的甬道緩慢前移著腳步,搖晃的火苗映射在他那張坑坑窪窪的臉上,顯得甚是猙獰可怖,一如傳說中的妖魔鬼怪。

甬道並不長,只行進了片刻,三個人便已找到了出口。出口又是一塊向上可以翻轉的木板,推開之後,頓時見著了朗朗晴天。鑽出甬道,陳郎中才發現,這裡原來是王家宅子的庭院,出口恰在一片梅花林的一端。儘管還是初冬,但梅樹已經綻出了朵朵黃花,清香撲鼻。

在回過頭來看地上這塊地上的木板,被塗成了泥土的顏色,甚至還有鬆軟的突起,與梅花林里的土壤別無二般。由此可知,不管修建地道的人是不是圓通法師,這個人的手藝都稱得上巧奪天工,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過,神探趙麻子與王大爺就像是約好了一般,仍然隻字不提圓通的名字,反而張望起四周,看附近有無可疑人等出沒。陳郎中不禁暗笑,現在在這梅花林里張望一番,又能有什麼用?張禿子是在昨天夜裡被殺的,兇手從地道逃到王家宅子里,難道還會一直留在這裡等著被抓?

說來也巧,陳郎中正在暗自尋思的時候,三個人突然同時聽到梅花林的另一端傳來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因為隔著密匝匝的梅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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