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只求速死

我開始感覺恐怖。山洞裡是如此寂靜,恍若一座充滿著死亡氣息的墳墓。空氣彷彿凝滯了,黑暗中,我十指冰涼。我與孔雀女一步一步向發出哭聲的地方走近,我們放慢了腳步,擔心會發出絲毫的聲響。我們不知道在溶洞的深處,藏著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敵人還是朋友。

摸索著轉過一個曲折狹小的彎道,忽然間我們停到陰暗的角落裡傳來了幾聲痛苦的呻吟。這呻吟的聲音,就和我們剛才聽到的哭聲同樣含糊不清,聽上去就像是遭遇到了莫大的痛楚,一種比妻離子散更甚的痛苦。

這呻吟的聲音頓時感染了我和孔雀女,我們再也顧不上在深邃的黑暗裡是否隱藏著危險,在一瞬間里打開了手電筒。一道光柱射向漆黑的角落,當我們看到眼前的東西後,都禁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孔雀女甚至還雙腳猛一蹬地,噔噔噔向後退出幾步,蹲下身體,大口大口吐著氣,彷彿在竭力壓抑胸中的嘔吐慾望。

在我們的面前,有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類似於人的生物。他沒有手,也沒有腳,四肢都不翼而飛,只剩下殘缺的頭顱與軀幹。他的臉上被澆了硫酸,面部全是或大或小充滿了膿血的水皰,頭髮很長,糾結在一起,遮住了他的臉,讓我們看不清他的模樣,也沒有辦法判斷他的年齡。他的軀幹被裝在一口石頭做成的罐子里,罐子的底部是圓形的,所以只要他稍稍移動重心,罐子就會搖動起來,卻不會摔倒——他就像一個被遺棄了的不倒翁。

還有根粗壯的繩子穿過了石罐子的邊緣,繩子的上端繞在頂上的一根橫樑上,只要拉一下,就可以將罐子懸垂在空中。在罐子旁,還有一些乾枯的柴禾,有些木柴還有燒灼過的痕迹。

我無法掩飾心中巨大的震驚,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形,就連最恐怖最離奇的惡夢裡,也沒出現過這樣的場景。毫無疑問,這個人的四肢是被人砍了下來,這是多麼殘忍的刑法啊。在古代的酷刑里,曾經有種殘忍的刑法,相傳是秦始皇贏政曾經使用過的,他將罪犯的四肢砍去,然後將剩下的軀幹扔在闕下。還有一種相傳是武則天用過的刑罰,將罪犯裝在一個石瓮里,再在石瓮里盛滿高湯,石瓮下煨以小火,最後再親口享用美味的人肉湯,「請君入甕」就是這個刑罰的代名詞。

不過我真的想像不出來,竟然會在這個東南亞小國的深山中,一個喇嘛廟下的溶洞里,親眼看到兩種刑法合二為一的場景。

這個不倒翁一看到我們,立刻張開了嘴,大聲「咿咿呀呀」叫了起來,深情甚是恐懼,他發出的叫聲,正是剛才那種含糊的聲音。很顯然,他的舌頭被人活活割去了。是什麼人割去了他的舌頭?還把他折磨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不知道得有多深的仇恨,才能使出如此殘忍的酷刑啊!

我上前一步,對這個不倒翁說:「別還怕,我們和那些不倒翁不是一夥的,我們是好人。我叫蘇幕遮。」我想,只要在這個國家裡的人,如果在這三個月里看過報紙,都應該聽說過我的名字,從而也會讓他放一點心下來。不過,我的話好像對他一點作用也沒有,他還是恐懼地含糊呻吟著。看來早在三個月以前,他就已經變成這個模樣了。甚至說不定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被關押在這個地方了。

孔雀女也上前一步,對他說:「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的名字叫孔雀女,我們到這裡來,是想救走被關押在喇嘛廟裡的兩個孩子。」

她的話音剛一落下,不倒翁忽然激動了起來,他漲紅了臉,青筋畢露,眼珠幾乎要從眼眶裡凸了出來。

我連忙對他說:「我知道你說不了話,但是你還可以點頭和搖頭。這樣吧,我問你問題,你要是覺得我說得對,你就點一下頭。如果我們說錯了,你就搖頭。」

不倒翁聽到了我的話,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們有辦法溝通了。

我對他說:「你在這裡呆多久了?」剛問完,我就發現自己的趙剛問題無法用YES或者NO來回答,連忙換了個問法,「我是說,你呆在這裡的時間超過五年了嗎?」

不倒翁使勁地點頭。

「十年?」他還是點頭。

「二十年?」他搖頭。

「十五年?」他點頭。看來他在這裡已經呆了十五年到二十年之間。在漆黑的山洞裡呆了這麼久,將他製造成這個模樣的罪魁禍首一定是想好好地折磨他,真是一種化解不了的怨仇啊!

我想,既然他在這裡已經呆了這麼久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小皇帝與小活佛的事,所以就沒再問其他的事了,只是問:「我們帶你離開這裡,好嗎?」

不倒翁搖起了頭,他不想離開這裡!說實話,我可以理解他,現在這個模樣,真是生不如死,如果換成我,一定早就自殺了。不過,沒有手腳,自殺談何容易?舌頭也被割去了,就連咬舌自今都沒有可能。

我的目光在地上掃了一眼,看到有一個空碗,裡面還有一隻勺子和殘留的餿飯。看來剛才那個盲童就是來給不倒翁喂飯的。那些殘忍的兇手一直讓不倒翁保持進食,正是不想讓他更快的死亡,想讓這痛苦的折磨一直持續下去。

真是太變態了!

忽然之間,我發現不倒翁在眨眼,眨眼的姿勢很是古怪,似乎是用盡了全身力量,還擠眉弄眼讓我們注意他的眨眼。他這是要幹什麼?

我發現他眨眼的速度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邊眨眼,還張開嘴努力地叫喚著。

看著他眨眼的模樣,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在我剛來到這個國家的時候,第一次認識孔雀女是在一列旅遊快車上。當時她被司徒教授與小波抓住了,還被一根偽裝成黃銅煙桿的特製長槍指著,不能發出一句聲音。她吸引起我的注意力,並讓我知道她身處險境,正是因為用腳發出了莫爾斯電碼的聲音,才得以逃離了禁錮。

不倒翁此刻眨眼的速度忽快忽慢,難道用的也是莫爾斯電碼?

我連忙問:「莫爾斯電碼?」

不倒翁的臉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他發了瘋似的點著頭,嚴重閃耀出異樣的光芒。

「好吧,你說吧,我會翻譯你心裡的話。」我對他說道。其實,我根本不用翻譯,因為我和孔雀女都懂得莫爾斯電碼。

不倒翁用眨眼速度的快慢來表示莫爾斯電碼里的0和1,我再將代碼轉換成英文。大概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他做得很吃力,不一會兒時間他的額頭就淌下了大顆大顆的汗珠,不過他還是堅持著說完了他想說的話。

當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後,我默然了。

他要說的話,很簡單:「kill me now!」(馬上殺了我!)

他又掙扎著發出了下一句話:「please!」(求求你們了!)

是的,我能理解他,誰也不願意像他現在這個模樣再多活一秒,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多活一秒就意味著多一秒的痛苦。

可是,我又這麼能親手殺死一個活著的人呢?我不禁聯想到安樂死——儘管對於絕症患者來說,安樂死是最理想的作法,但是我們誰又有權利解除其他人的生命?哪怕在對方同意的情況之下?

孔雀女與我同樣沉默著。不倒翁不停地呻吟著,繼續眨眼,對我們說:「please!please!」

因為長時間的眨眼,他的眼睛裡流出了淚水,但他卻恍然不覺,依然眨著眼睛。或許在這十幾年裡,他一直都期盼著有人能夠結束他這生不如死的生命吧。

終於,我動了隱惻之心,從背包里取出了手槍,對準了不倒翁的頭顱。我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卻這麼也扣動不了扳機。我的手臂搖晃著,我真的無法說服自己開槍。

這時,我停到「砰」的一聲,黑暗的空氣里,傳來一絲硝煙的氣味。是孔雀女開槍了,她流著淚水,說:「我這是幫他解脫!」

我撫了撫她的手臂,說:「你別難過了,我知道你這是好意。」我將她擁在了懷裡,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慄。

我的目光落到了不倒翁的身上,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安詳的笑容。他等這天,已經等了接近二十年。不倒翁的身體前傾,石頭罐子也向前傾斜了下來,卻沒有倒下,只是搖搖欲墜。

孔雀女對我說:「我們將他安葬吧。」

我點了點頭,然後與孔雀女一起將不倒翁從石頭罐子里抬了出來。他的身體真輕啊,因為接近二十年的磨難,他早已經只剩下了一把骨頭,肌肉全都萎縮了。我們將他的屍體剛放在地上,孔雀女的身體突然顫慄了起來。

忽然之間,她哭了。

「怎麼了?你這麼哭了?」我連忙問道。

孔雀女什麼都沒回答,只是用手指著不倒翁的屍體。我順著她的目光望了過去,屍體的趴在地上的,不倒翁的背露在我們的面前,我看到了在他的背上,有一個依稀可見的紋身。

這個紋身是一個標記,兩條蛇纏繞在一起,蛇中間是一把匕首。蛇的下面,還有一圈綠色的橄欖葉。不過,這是不倒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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