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寧溺於淵 第二節

這果然不是普通的海水,馮斯剛剛接觸到水面,就已經有所體會。這片海水並沒有尋常液體的表面張力,他的身體浸潤到海里之後幾乎沒有任何感覺,衣服也並沒有濕。而且,當頭部進入之後,眼前的色彩也發生了變化。

「我的眼睛沒有壞掉吧?」姜米有些疑惑地說,「在外面看去海水不是藍色的嗎?現在為什麼到處都是黑色的?」

馮斯循聲判斷出姜米還在他身邊,伸手握住了姜米的手:「你的眼睛沒壞。是這片海水有問題。劉大少?劉大少你在哪兒?」

「我在這邊。」劉豈凡的聲音就在兩人前方几米處,「大家都看不見,但是我的附腦能夠感知到一些和時間有關的氣息。你們跟著聲音過來。」

「開手電筒不就行了?」馮斯說著,打開了手電筒,卻發現電筒的光一閃即滅,似乎光線無法在這個奇怪的地方穿行。

「電筒不管用,我已經試過了。」劉豈凡說。

馮斯沒辦法,右手牽著姜米,順著聲音找過去,左手拉住了劉豈凡的手,這一幕讓他想起了一些網上流傳的邪惡段子。要是沒有劉大少這個電燈泡,只有我和姜米手拉著手在這裡就好了,馮斯莫名其妙地想到。

「你所說的時間的氣息到底是什麼?」姜米問,「還有你剛才說的,有一些時間被關在了漩渦里,我更不明白了。漩渦還能被關起來嗎?」

「跟著我。我們走進去就明白了。」劉豈凡說。

劉豈凡的話語裡帶有一種出人意料的自信,馮斯固然還有點擔心,卻也知道此時此刻除了劉大少之外,也沒有別的力量可以依賴了。他右手稍微用力,示意姜米不要擔心,姜米也用力回握。

「我相信上一次陪你出去晃蕩的時候,我也沒那麼膽小。」姜米說。

「你那叫二愣子!」

兩人摸黑跟著劉豈凡走出大約一分鐘後,忽然感到身前一股強大的吸力,然後不由自主地向前一衝,隨即眼前豁然開朗,身邊的一切都亮了起來。

黑暗消失了。現在三個人正站在一片平坦的土地上,空氣中瀰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和各種物體燒焦的氣息,黑黃色的大霧封住了視野,能見度很低。周圍的聲響十分吵鬧,聽上去像是有冷兵器時代的大軍正在廝殺,兵器碰撞聲、呼喊聲、慘叫聲混雜在一起,隱隱還能聽到遠方的戰鼓。儘管憑藉肉眼難以看清周遭的情形,但至少從聽覺效果可以判斷出,這裡很有可能是一大片廣袤的平原。

「這是什麼地方?古戰場?」姜米低聲問。她的聲音微微有點顫抖,顯然還是對周圍那些未知的喊殺聲感到了恐懼。

「我覺得,我有點猜到這是什麼地方了。」馮斯說,「這可能是我曾經在幻覺中到達過的地方。」

姜米反應很快:「你是說……你跟我講過的那次在去貴州的火車上?」

馮斯點點頭:「這畫風很像,連氣味都差不多。算你有福,能親眼目睹一下涿鹿之戰的盛景。」

將近一年前,馮斯在去往貴州的火車上曾經陷入過一次詭異的時間停止。隨即,他被帶入了一段遠古的記憶,親眼見到了四千六百年前的涿鹿之戰的慘烈景象。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那些恐怖的妖獸的形貌。他沒有想到,一年之後,自己再次進入了幾乎相同的場景。

「這或許是涿鹿之戰,但是,我們絕對算不上有福。」劉豈凡說,「你上一次見到的是記憶幻境,但這一次,我們進入的是真實的時空。」

「真實的時空?」馮斯嚇了一跳,「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隻魔仆,可能是你遇到過的最古怪的一隻,」劉豈凡說,「它應該擁有很多在時間方面的特殊能力。至少,在它的體內收集了很多時間碎片。」

「這個時間碎片到底指的什麼?我不明白。」姜米說。

劉豈凡正準備解說,耳朵微微動了動,像是聽到了點什麼聲音。他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等一下再說!我們現在得先躲起來,附近有妖獸靠近,很危險。我的蠹痕雖然可以用了,但是我精力有限,得省著點兒。馮斯,你能不能用你的蠹痕變出點可以給我們防身用的東西?」

「根據我曾經親眼目睹過的涿鹿戰場上的妖獸,別說我現在最多只能創造出刀子,就算是有AK也完全不頂事。」馮斯琢磨了一下,「要不然,咱們劍走偏鋒?」

他的蠹痕閃動,手上很快出現了三個小罐子,姜米瞅了一眼:「這是什麼?啊……防狼噴劑?」

「如果遇到妖獸,沖著眼睛噴,賭一賭運氣。」馮斯說,「沒準兒就四兩撥千斤了呢。哦,對了。」

他又創造出三個口罩,分發給姜米和劉豈凡:「相信我,這玩意兒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進,很快可以在地面上看到各種各樣的屍體,有穿著獸皮或粗布衣物的人類,也有馮斯曾經見到過的那些身軀巨大、形狀特異的妖獸。即便是隔著厚厚的口罩,他們也能聞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兒。

「你說對了,這口罩才是最要緊的。」姜米悶聲悶氣地說。但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心,不住地打量著那些彷彿從好萊塢怪獸片里走出來的妖獸。

最後劉豈凡在一頭妖獸的屍身旁停了下來。這是一頭狀若巨象的碩大無朋的妖獸,渾身覆蓋著又厚又硬的鱗甲,六隻粗長堅硬的象牙已經折斷了三隻,剩下完好的三隻中,有兩隻上面各穿著一具人類的屍體。不過,它自己的肚腹也被撕開,腸穿肚破,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人類連青銅器的使用都還不普及,馮斯猜測,能撕開這樣一隻妖獸的肚腹,恐怕只有掌握了蠹痕的變異人才能做到。

「太慘烈了。」姜米喃喃地說,「在那個年代,得犧牲多少人才能和這樣的妖獸抗衡啊。」

「我們就在它的屍體下面躲著吧,」劉豈凡說,「它的塊頭足夠大,我們裝成死屍的話,應該不會被注意。不過,我建議你們往身上多抹一點血。」

「你能行嗎美女?」馮斯看了姜米一眼。

「總比變成死了的美女強。」姜米倒是很乾脆。

於是三人滾了一身血污,緊靠著巨象的屍身躺在了地上。在這樣一片屍橫遍野的戰場上,加上濃重的霧氣,確實不會引來其他人類或者妖獸的關注。在他們的身邊,不斷有揮舞著青銅武器或者石斧的人類跑過,也不斷有各式各樣的妖獸衝過。有的人類能使用蠹痕,有的卻只能全憑那一丁點可憐巴巴的天然力量,他們基本上就是在用數量和妖獸硬拼,每一頭妖獸的倒下,都是以數十人甚至上百人的生命為代價,戰場上血肉橫飛,慘不忍睹。

激戰當中,一名人類的石斧被妖獸擊碎了,一塊碎片直衝沖地朝著姜米飛了過去,馮斯連忙伸手替她擋了一下,胳膊被劃破了,血流了出來。

「大少,現在有空解釋一下了吧,這個『時間碎片』到底是什麼東西?」馮斯說,「為什麼我們在這裡也會受到傷害,以及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是你祖父當年教我掌控時間的時候告訴我的,但我也只是耳聞,這才是第一次見到。你應該清楚蠹痕的原理吧?」劉豈凡說。

馮斯點點頭:「我遇到的第一個魔仆和我講過,其實就是改變一定空間里的物理法則,使其由構建人來掌控。打個比方,蠹痕就相當於是一隻蠹蟲把正常的空間蛀出了一個空洞,然後填入自己的物理法則。但這個空洞並不是永久性的,之後會消失,所以它不能稱之為『洞』,只能叫『痕』。」

「而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就是一個永久的洞,」劉豈凡說,「不過不只是具有空間意義。它是從時間裡挖出的一個洞。說得具體一點,在四千六百年前的那場戰爭里,出於某些變故,這一片空間里的時間軸出現了混亂,永久地從正常的時空里消失了,被吞入了這隻魔仆的身體里。」

「你是說……像時間旅行嗎?」姜米皺著眉頭問。

「和時間旅行正好相反,」劉豈凡說,「不是跳躍到別的時間裡,而是永遠逃不出這一段時間,永久循環,就像是一盤重複播放的錄像帶。」

「循環?怎麼個循環法?」馮斯問。

劉豈凡還沒來得及回答,馮斯忽然間眼前一花,身旁的巨象不見了。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重新回到了那片混沌的黑暗裡,仍然和姜米與劉豈凡手牽著手站立著,嘴上的口罩和沾滿全身的血污都消失了。馮斯剛剛被划出的新傷口也沒了,皮膚上看不出絲毫受傷的痕迹。

「前後大概有個十多二十分鐘吧,」劉豈凡估算著,「被吞進去的這一段時間就是那麼多。如果我們再進去的話,會發現那段時間重置了,回到了剛進去的那一刻。你想試試嗎?」

「我想試,但或許可以換另外一塊溫和一點的時間碎片,剛才那樣的環境我實在不怎麼喜歡,搞不好就被一腳踩成魚子醬。」馮斯說,「不過我已經大致能猜到那是什麼東西了,科幻電影里常見,無限循環的時間嘛。那些妖獸,那些人類的士兵,只能困在那一段時間裡無限循環,一次次地衝鋒,一次次地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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