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覺醒 第四節

一月一日的北京,陽光很好,而且沒有風。

在精神病院滿是荒草的院子中央,池慧躺在一張躺椅上,享受著溫暖的日光,似乎是把這間荒蕪的瘋人院當成了弗羅里達的海灘。當馮斯的腳步聲從樓道里傳出,並且越來越近的時候,他恍若不聞。直到馮斯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他才緩緩地扭過頭來。

「看來,媽媽總是正確的,」池慧的語調里充滿了遺憾,「我是多麼盼望著能親手給你收屍啊,可惜的是,媽媽還真說准了,你逃出來了。」

他的眼神倒是略有一絲好奇:「說說吧,你的蠹痕到底是什麼?能夠掙脫那麼粗重的腳鐐,看來力量不會太小。你是直接掙斷的,還是切割或者融化?不過也可能不是那樣的力量,而是……比如說變形?你是不是變成一隻耗子鑽出來的?」

馮斯靜靜地聽著池慧的聒噪,直到對方說完了,他才伸出手,把那把鑰匙遞給池慧。池慧接過來,一臉狐疑:「鑰匙?什麼玩意兒?」

「這是打開腳鐐的鑰匙。」馮斯說。

池慧更加莫名其妙,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開什麼玩笑?鑰匙明明還在我這兒……啊?不可能!這不可能!」

池慧一下子從躺椅上跳了起來,眼睛裡充滿了妒火。他在院子里來回走了幾步,狠狠一腳踢飛了一塊石頭,又快步走回到馮斯身邊:「你騙我!這不可能!一定是那個姓魏的在房間里偷偷藏了備用鑰匙,然後被你發現了……」

說到這裡,他卻忽然住口不說了。因為他發現馮斯已經閉上了眼睛,右手向前平伸,一道帶著彩虹般顏色的蠹痕散發出來。池慧下意識地向後連退數步,直到退出馮斯的蠹痕。他握緊了拳頭,看著蠹痕里閃爍出雷電般的光芒,耳朵里聽到陣陣又像雷聲又像海潮的奇響。

大約一分鐘後,馮斯攤開的手掌心上忽然爆發出一道極其耀眼的白光,刺得池慧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能伸手擋住面部。白光消失後,他放下手掌,視線投向馮斯的手心,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馮斯的手心裡,攤著一枚銀色的金屬圓牌,看大小像是一枚一塊錢面值的硬幣。但池慧銳利的眼神卻能一眼看清硬幣上的圖案。

這枚硬幣上,既沒有面值也沒有花朵圖案,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幅圖:一個青年人斜靠在一張躺椅上。

躺椅上的那個人,就是池慧自己。

「也就是說,你現在可以憑空地創造出物質?任何東西都行?」池慧咬著牙問。

馮斯搖搖頭:「當然不行,我剛才在地下室已經試驗過了,越複雜的東西越消耗精神,我現在大概也就能做出鑰匙、硬幣這樣大小的東西。不過,我會學習,會讓我的蠹痕越來越強大的。」

「那可真是要恭喜你了。你總算開始像一個真正的天選者了。」池慧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和不甘而扭曲。

「你如果想要揍我一頓出氣,請便,」馮斯鎮靜地說,「雖然我這個蠹痕相當的神奇,但在我能鍛煉到可以變出手槍之前,在你面前仍然是個沙包。」

「沒有意義了,」池慧擺擺手,「媽媽不許我殺你,我就算揍你一頓又能怎麼樣?她還真是聰明……」

「黎微和魏崇義哪兒去了?」馮斯問。

「黎微已經走了,她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用,」池慧說,「但我答應過她要摧毀守衛人世界,她遲早還會主動找我。至於魏崇義,倒是夠狡猾,看起來像根火柴棍一樣,居然能在我手底下逃走。」

「我會想辦法找他的,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馮斯說,「那麼,那兩位鼠兄呢?」

「我交給了有能力去研究它們的人。」池慧回答。

「你所說的這個人,應該就是之前串通魏崇義從救助站綁架流浪漢的那個守衛人,估計也是攛掇劉鑫給黎微移植附腦的人吧?」馮斯問。

池慧沒有說話,但馮斯從他的神情里已經得到了答案。他追問說:「那個人是誰?是那個叫王璐的女人么?」

池慧神情猶疑,還是沒有說話,馮斯正想再問,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不是王璐,是我。」

馮斯沒有轉身,過了好一會兒才長嘆一聲:「我一直覺得,在我所認識的守衛人里,你是最像正常人的一個。」

「守衛人的世界,永遠不可以常理度之。」身後的梁野淡淡地說。

這家農家樂的燒烤其實滋味一般,肉腌得偏咸,似乎也不大新鮮,但馮斯仍然是一串接一串地往嘴裡塞,面前的桌子上已經堆滿了竹籤。

「還要嗎?」梁野問。

「再來五串雞翅!」馮斯倒是毫不客氣。

終於,他吃飽喝足,滿意地擦了擦嘴,然後站起身來,開始扭腰做起了滑稽的運動。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後,他倒是看起來人模狗樣,不復之前衣衫襤褸渾身臟臭的德行。

「剛吃飽了,小心闌尾炎。」梁野說。

「沒聽說過天選者會死於闌尾炎的,」馮斯拉伸著筋骨,「在那個重症室里除了滿床打滾之外基本沒什麼運動,憋壞了。」

「但是你還是找到了方向,」梁野說,「歷史上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天選者能達到這一步。」

「你早就知道我的蠹痕是這個效果,是嗎?」馮斯問。

梁野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一定能把它找出來。這樣的效果其實也出乎我的意料,它實在是比我想像的還要不可思議,比我想像的還要——變態。你是怎麼想到的?」

「我只是想通了兩件事。」馮斯說。

「哪兩件?」

「第一件,劉鑫到底是怎麼在雪山裡存活下來的。」馮斯結束了伸展筋骨,又開始搖晃脖子,「所有人都在猜測,他是得到了巨鼠的幫助,學會了辟穀之術,這才僥倖不死的。但為了隱藏區區辟穀之術,他至於寧可身背吃人肉的惡名嗎?作為一個億萬富豪,辟穀術能給他帶來什麼樣的利益?全球巡展賣門票么?抵得過他老老實實經營公司?」

「的確解釋不通。」梁野說。

「所以我才有另外一個方向的推測:如果劉鑫並沒有辟穀,而是就是靠吃了足夠的食物活下來的呢?」馮斯說,「在那樣一個雪山的山洞裡,食物從哪兒來?會不會就是巨鼠憑空創造出來的?」

梁野想了想:「確實是這樣,與其去想什麼高深的辟穀,倒不如從最簡單的思路出發:沒有餓死是因為吃了東西。那你想通的第二件事是什麼呢?」

「巨鼠曾經兩次把我帶入它製造的幻域,每次都把我放在極端危險的幻境里,卻又並沒有直接殺死我。」馮斯說,「我兩次都陷入了絕境,但最後卻又得到了救援,我一直以為是它救了我,但現在我明白了,救了我的並不是它,而是我自己。」

他把自己兩次在幻域里的經歷向梁野描述了一遍:「我以為帳篷和火盆是巨鼠給我的,我也以為那個熱氣球是巨鼠給我的,但事實上,都是我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刻,自己創造出來的。儘管那只是幻域里的創造,而並不是現實中的創造,卻已經意味著我的潛意識裡開始找到了蠹痕發揮的方式。」

「幻域里的創造也已經非常不簡單了,」梁野說,「因為幻域是屬於創建者的領地,外人很難進行干擾。」

「所以啊,我其實是在已經逼近真相時候做出了相反的錯誤判斷,」馮斯說,「我兩次在幻域里創造出了我所需要的東西,卻偏偏當成是巨鼠的恩賜。幸好最後我終於想明白了。不過,那些歐洲人和巨鼠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缺失的信息太多。」

「只要了解到了最大的秘密在於無中生有地創造物質,很多事情就比較容易想明白了,」梁野一笑,「我知道你對我意見很大,作為補償,我把我手裡的拼圖和你的拼圖湊一塊兒,送給你一個完整的真相,怎麼樣?」

「真相我要聽,但你補償不了我,」馮斯淡淡地說,「也沒有必要補償。如你所說,守衛人世界只有利益,你做什麼都不算欠我。」

梁野並沒有理會馮斯的譏刺。他的目光越過馮斯,看向院子的另一頭,在那裡,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小女孩正在玩耍。但她顯得腳步笨拙,表情也明顯不正常,馮斯只回頭看了一眼,就明白這是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孩子。

「這樣的人生,真的有意義嗎?」梁野說,「從出生開始就註定了要被世界嫌棄,一生都要在旁人蔑視的眼光里生存。她並沒有做錯什麼,但是她的腦子卻決定了一切。」

「她的腦子?」馮斯注意到了梁野的用詞。

「一直以來,四大家族都在各自研究著魔王的本質,而我最感興趣的,並不是附腦,而是普通的人腦。」梁野說,「魔王選擇了人類,就說明人腦一定有某些獨特的、附腦所不具備的特質。我認為,光研究附腦是沒用的。」

「所以你才會和魏崇義合作,你提供病人,魏崇義來實驗?」馮斯說,「用那些普通人的命。」

「是的,魏崇義那裡只有很少數病人是正規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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