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考驗 第三節

這三段影像對於馮斯來說並不難理解,黎微卻基本看不明白,馮斯只能一邊看一邊簡單地給她解釋一下林靜橦家族的背景。他知道魏崇義也在凝神靜聽,一時卻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當第三段影像播放完後,畫框中沒有再出現第四段,又恢複到了那一團沒有意義的雲霧。但云霧在持續地變化著,好像是想要組成什麼新的形狀。

「往後退一點,」馮斯拉了拉黎微的衣袖,「我感覺有點不大對勁,可能會有什麼奇怪的玩意兒變出來。」

魏崇義也掙扎著站起來,抱著金剛向後退出去好幾米。馮斯看了他一眼,正打算出言挖苦兩句,卻忽然發現那團雲霧開始劇烈膨脹,把原有的油畫畫框都吞沒於其中,它的高度逐漸拉長,慢慢地向四個方向伸展出幾個長條,那形狀……有些接近一個人。而它的顏色也開始逐漸變化,呈現出紅色和肉色的主色調。

「這是要變一個人出來。」黎微忽然說。

馮斯點點頭:「沒錯,這是人形。看它的顏色變得……啊,喇嘛!一個喇嘛!」

是的,位於平台中央的這團雲氣,最終化為了人形,變成了一個人,一個身穿紅色喇嘛袍的喇嘛。他身材高瘦,臉型帶著藏人的特色,手裡握著一把藏刀。一看到這把藏刀,不祥的預感就在馮斯心裡升起。

「最好別看。」馮斯低聲說。

「沒有什麼我不敢看的。」黎微回應道。

「其實是我不敢看。」馮斯輕聲說。但他並沒有把視線移開。

接下來的這一幕,就是他曾經聽說並想像過無數次、卻始終無緣得見的驚人場面。那個喇嘛脫掉喇嘛袍,赤身裸體地站在寒風中,高高舉起藏刀,一刀切向自己的胸口,一塊肉帶著血珠落到了地上。

黎微啊了一聲,伸手捂住嘴。但和馮斯一樣,她同樣沒有挪開自己的目光。

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喇嘛運刀如風,每一刀都落在自己身上,很快身上的血肉被割得乾乾淨淨,幾乎只剩下了骨架,只有頭顱是完好的。鮮血在平台上流淌成河,他卻好像沒有絲毫痛感,又好像每一刀割下去都並不是他自己的身體。

而他臉上的表情更是怪異之極。和劉鑫一樣,和學校里試圖拆掉體育館的歐洲人一樣,他不但沒有表現出痛苦,反而滿臉的快樂和享受,還帶有一種深深的憧憬。

馮斯立刻想起了自己已經經歷過好幾次的那種強烈的愉悅感。那種情緒,真的好像世間的一切都由自己掌握,萬事萬物都不必掛心不必在乎,心裡所求的一切都能立刻實現。恍恍惚惚中,他就像是中了邪一樣,不由自主地向前開始邁步行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血腥的修羅場,嘴角浮現出謎一樣的笑容。

猛然之間,他右手背的傷口處一陣鑽心的劇痛,這疼痛令他一下子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走出了將近十米遠,腳下已經差一丁點就要沾上縱橫流淌的血液了。而黎微就跟在他身邊,手裡握著一把防盜門的金屬鑰匙,鑰匙頭上還有新鮮的血跡。他這才明白過來,剛才是黎微果斷地拿鑰匙硬捅他的傷口,用疼痛刺激他,令他清醒過來。

「謝謝。」馮斯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他實在沒有想到,巨鼠帶來的這種奇怪的精神效應對他的影響竟然如此之大,會令他如此突兀地失去對身體的掌控能力。

剛才如果沒有黎微制止,我會不會一路走上去,接過喇嘛手裡的刀,然後自己幹掉自己?馮斯心裡一陣陣的後怕。他搖搖頭,退回到剛才的位置,這才發現那個喇嘛已經基本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副骨架。烏鴉們已經落到了他身邊的地面上,啄食著他的血肉內臟。

可是喇嘛居然還活著。已成骨架的身體依然站立著,手臂依然在揮舞,面頰依然在展現出笑容。這絕對違背生理常識的一幕,足以把膽小的人嚇癱在地上。馮斯一下子想起了那些與劉鑫之死有關的新聞報道,據說,目睹劉鑫死亡的兩名保安都不得不去接受心理治療。現在他相信了,這可真不是鬧著玩的。

「他臉上的表情……和你剛才走過去時的表情,幾乎一模一樣。」黎微的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

馮斯如受重鎚,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他看得很分明,喇嘛臉上那種燦爛到極點的笑容,簡直就像是初升得的朝陽,帶著極度的幸福,極度的歡愉,極度的滿足,真的像是正在走向天堂的大門。可是這樣的笑容,卻如此詭異地安在一具已經化為白骨的身軀上,登時把天堂逆轉成為地獄。

緊跟著,喇嘛做出了一個更加有衝擊力的動作。他高高舉起自己的心臟,朝向天空,就像是在等待神明的召喚。黎微終於看不下去,第一次把頭轉到一邊。

馮斯同樣感到相當的不適,但他還是強忍著不停從胃裡往上翻騰的感覺,努力堅持著繼續注視那個喇嘛。當然,這個喇嘛並非真人,只是巨鼠調用素材形成的一個幻象,但他可以想像,在歷史上,曾經有多少「修鍊成功」的兀鷹組織信徒,就這樣自己把自己凌遲碎割,邁向心目中的天國,或者說,魔國。

喇嘛高舉著心臟的姿態大約持續了一分鐘左右,隨後,他目光中飛揚的神彩陡然間黯淡下來。啪嗒一聲,心臟落到了地上,白森森的骨架也嘩啦啦地崩塌、散落一地。喇嘛的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後,終於停住,沾滿血液的臉上依然帶著僵硬的笑容。

「你到底是進入你所追求和夢想的世界了呢,還是完全沒有達成心愿、只是在幻覺里無謂地斷氣了呢?」馮斯看著喇嘛的頭顱,低聲說道,「鼠兄,你讓我看這些,到底想要幹什麼?」

鼠兄並沒有回答。喇嘛的屍體、遍地的血跡、散落的內臟、盤旋的禿鷲都像煙霧一樣漸漸散去,先前的畫框也蹤影不見,這個平台的中央變得空空如也,平台上只剩下了馮斯等人。

馮斯心裡一陣說不出的奇特感受,似乎覺得自己抓到了一點什麼,卻又好像只是手指划過水面一樣,什麼都撈不著。倒是黎微比他先回過神來:「我們該怎麼離開這兒?」

「我不知道,」馮斯搖搖頭,「這已經是鼠兄第二次把我困在一個幻域里了。它一定是有什麼目的,或許是想暗示我一些什麼,但是我解讀不出來。」

他轉向魏崇義:「魏先生,你對鼠兄的了解比我多多了,你能猜到點什麼嗎?」

魏崇義看了看他,似乎是想要說什麼,但卻欲言又止。馮斯馬上明白了,這廝一定知道些什麼玩意兒,但卻不肯告訴他。這個民間瘋人院的前院長身上有太多的謎團:他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和哈德利教授攪在一起,後來又為什麼會背叛哈德利,他想要用巨鼠來幹嘛,金剛這隻匪夷所思的妖獸又是怎麼弄來的……

正想到金剛身上,這隻黑貓就突然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嚇了馮斯一跳。它輕巧地一蹦,從魏崇義身上落到地上,再快步跑向了平台的邊緣——也就是這座山峰峰頂的懸崖邊。它在平台邊緣站定,嘴裡不停發出難聽的嘶叫,像是某種召喚。

「它在叫我們!」黎微說,「而且,我也聽到了一點不一樣的聲音,好像是從……山下面傳來的。」

馮斯也聽到了。山下的低處的確是傳來一陣隱隱的轟鳴聲,有點像是狂風,卻又像是遠方有無數馬匹在奔騰,只是距離遙遠,不能聽得太分明。他連忙快步走到平台邊緣,探頭往下一看,心裡登時一沉。

黎微也跟到了他身邊:「看樣子,我們是跑不掉了。」

「除非從天上掉下一艘諾亞方舟。」馮斯搔了搔頭皮。

水。

馮斯看到了水。

正在洶湧上漲,席捲大地山巒的洪水。

「媽的,自己建立的幻域就可以這麼不顧科學和邏輯么?」馮斯滿含悲憤,「你為什麼不幹脆從天上降下一道雷來把老子劈了?」

彷彿是為了讓馮斯看得更清楚,一直黑得像鍋底一樣的天空中,雲層漸漸散去,月亮的清輝照了下來。在他的視界里,可以看到山下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洪水淹沒了地面的一切,並且還在以驚人的速度飛快上漲。這座雪山的山腳已經完全沒入水中,而水平面正在向著山腰進發。

那一瞬間馮斯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好像自己正站在中學實驗室里,看著一個玻璃箱里的水流實驗。但這並不是玻璃箱里的實驗,或者說,即便這是一個實驗,他也並不在玻璃箱外,而是在箱里,實驗品就是他自己。

「照這個上漲速度,大概有個八到十分鐘,就會淹到峰頂。」馮斯大致估算了一下,「最多不會超過十五分鐘。」

「那兩隻耗子想要用這種辦法來殺掉我們嗎?」黎微問,「它可真是不嫌麻煩。」

黎微的這句話讓馮斯心裡忽然產生了一些疑慮。他細細思索了一下,緩緩地搖頭:「我猜可能不是。我和那隻雌鼠已經是第二次打交道了,第一次的時候,幻域里還有三個把它當做神一樣看待的信徒,它要殺我,有無數的機會。就算是在這個幻域里,它隨便降一道天雷也能把我燒成焦炭了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