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一步

鹽川弘治走進了熱海的L旅館,八點多了。枝理子已在房間里等候。她換上了旅館的單和服,坐在展望霓虹燈街景的套廊椅子上看書。

「你真早!什麼時候到的?」讓女服務員送進旅行包,弘治情緒高漲地向枝理子打招呼。

「兩個小時前就到了。」枝理子彈跳似地站了起來。

「我來遲了。抱歉!」從未見過弘治如此興緻勃勃。

「我得先洗個澡!」

「你好像挺高興!」

「工作順利!」

「那太好啦!你只知道工作。」

「剝奪了工作,男人一無所有。就像女人毀了容。」

在長崗,岳父允諾按照弘治的要求出資。在他的皮包中,已經裝有五百萬日元的支票,算是其中的一部分。

「其餘的、什麼時候提款?這事兒得趕早,不然就耽誤了。」弘治對岳父說道。

「我儘快辦。不過,處理土地必須先找買主。」

「找得怎麼樣了?」

「總算有了點兒眉目,買主是名古屋的財閥,早就考慮開發這裡了。以前談過一次,是我拒絕了他。」

「那、買主的問題算是解決了。」

「那也不一定。上次是對方主動提出,價錢相當不錯。但這次是我主動提出,恐怕他會壓價。」岳父說完往事,又承諾儘快籌措其餘款項。

弘治當初並不打算索取如此巨款,目標只是七、八百萬日元。但隨著周圍形勢的發展,他的膽子放開了,再加上岳父態度積極,他的胃口也極度擴張。如今事態已背離初衷,像不斷充氣的氣球。弘治並非對前景沒有絲毫擔心,但幹事業說到底還是要靠魄力。而且,沒想到信子娘家願意出資這麼多,所以原計畫還需要作一些更改。也就是說,不必全額吞掉,可以返還一半左右。

弘治洗完澡,同枝理子坐在餐桌旁。「那個下村、怎麼樣?」

「那人可真夠熱情的。」枝理子特意濃妝艷抹的臉在明亮的燈光下微笑。「服務得真夠周到。那麼盡心儘力的人,應該很聽使喚。」

「說沒說淺野副教授的事兒?」

「說啦!還沒等我套他的話,他就滔滔不絕了。又叫了車陪我去開發區的山上觀光,收效很大。」

「是啊!在甲府的餐館裡,我就暗中觀察他的表情。看來他很難抵擋你的吸引力。」

「他說請我一定再去,我就照你說的跟他約好,他簡直樂翻天了。」

「這就好。下次再去之前,我要好好謀劃一番。」

「你的工作也很順利。今天是成功的一天。」

「對,是這麼回事兒!」弘治突然看看手錶。

「怎麼?」枝理子立刻發問。「有什麼事情?」

「嗯,有點兒事。」其實,他想早點兒跟宮川常務取得聯繫。可是,已經過了八點,常務恐怕已經不在公司了。或者明天上午直接到宮川家去,這樣,弘治就可以越過東方旅遊公司的德山專務。那個男人不過是跳板而已,是土慶次郎才是最重要的。不過,要想接近他,眼下還得通過宮川。

「去散散步吧!」弘治為他看錶作掩飾。

「太好啦!走著去嗎?」

「現在逛街也沒什麼意思了,就到網代兜兜風吧!」弘治向窗外望去,華麗的街燈連成一條光鏈,將街區與海面隔開。兩人仍舊穿著旅館的單和服,乘上了計程車。

轎車駛過繁華的濱海大街。或許因為秋老虎仍在發威,納涼的人還很多。土特產工藝品商店和旅館鱗次櫛比,任何時候都是那樣門庭若市。濱海大街上,團體遊客成群結隊。

正面遠方,矗立著新近建起的白色熱海城堡。轎車爬上陡坡,城堡腳下的海邊是錦浦。經過這裡時,看到停了五、六台急救車和轎車,崖頭甚至挑起了照明燈,好事者正在圍觀。司機放慢車速並向車外瞅了幾眼。

「有人自殺了。」弘治也向窗外的松樹枝葉間黝黑的海面望去,崖下也有微弱的燈光在晃動。

「好像是的。」司機把車停下來。

「這麼晚了,還在尋找自殺者的屍體。雖說這裡是自殺勝地,可影響也太大了。」

「的確是苦不堪言。」司機終於開動了轎車。

「可是,這麼黑了,還能找到屍體嗎?」

「不,恐怕掛在半山腰了。所以必須連夜尋找。」

「太可怕了!」旁邊的枝理子說道。臨時吊起的照明燈泡,賊亮賊亮地映入眼帘。

「是太可怕了!」司機附和著答道。

「我們當地人雖已見慣不怪,但看到那種場面也還是心情沉重……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麼想的?」

轎車離開現場,開始連續轉彎下坡。前方海岸線划出巨大的弧線,一直連到燈火密集的地方,那就是網代市區。

「那些人一定有很多苦衷。」

「嗨,自殺者說到底都是些殘兵敗將,他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能這樣說。要是輪到你自己,一樣承受不了。」

「低能者,」弘治說道。「說到底都是落伍者,人世間也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嘛!總是鼓吹民主主義怎麼怎麼的,人類之間的爭鬥決不會受政治和社會的影響,還會永遠持續。終歸還是強者勝利。」

「一點兒同情心都沒有!」

「同情?」弘治反問道。「同情對於那些人毫無幫助。不是嗎?要是他們心中根本不想有所作為,同情也是毫無意義的。比如你說某個人窮得可憐,可你自己卻連一百日元都不想拿出來。如果你真的同情,就要慷慨解囊。空話毫無作用。」

「這就是你的處世哲學啦?」

「總而言之,不能老聽別人怎麼說,人得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也就是說,不管好話壞話,對自己都沒有任何幫助。」

弘治這種觀點的背後,聳立著是土慶次郎巨大的陰影,此人的魄力哲學早就對希望接近他的弘治產生了影響。也就是說,他是通過自己的感官而不是報紙雜誌感受其影響的。

轎車跑完了網代市區,又返回原路。

那一夜,希望充滿了弘治的睡夢。對他來說,身旁躺著的枝理子之類已經不屑一顧了。眼前這些事情早已開始被他當作歷史,他已經進入新的歷史階段,必須一步一個腳印地攀登。只是當個相互銀行的董事,在社會上不會有任何地位和實力。

早上,弘治八點鐘要向東京打電話。枝理子還在熟睡。雖說早了點兒,但宮川常務應該在家。是土慶次郎每天早上都要召集幹部召開所謂的「早餐會」,宮川常務當然也要參加。所以,必須在他出門之前打電話。

宮川很快接了電話。「怎麼這麼早?」傳來了宮川清脆的嗓音。那邊還有狗叫聲。

「您現在去上班嗎?打擾您了。我想說點兒事情。」

「我剛要出門。」

「上次拜託您幫我向是土引薦的事情,近期能否安排一次機會?」

「……」

「說實在話,我這邊的事情也有了一些眉目。」

「哦,那太好了!……見面嘛……」常務沉默片刻,給了一個不太明確的答覆。「今晚,總經理要去歌舞伎座看戲。第一次見面,我想還是不要大張旗鼓吧!就裝作偶然相遇,然後由我來做介紹,怎麼樣?」

「那太好了!」

「那就由我來安排。你晚上八點半左右,在歌舞伎座的走廊,很隨意地向大堂那邊走就行。」

「多謝費心!我一定照辦。」掛斷電話,枝理子起身抬頭。

「哎,你給哪裡打電話?」

弘治白天到銀行上班,工作也沒心思了,想到今晚要與朝思暮想的是土慶次郎見面,按捺不住陣陣興奮。第一印象最重要。雖然見面方式由宮川來設計,然而是土在看到自己的瞬間是否感到中意,這是最大的賭注,甚至可以說是他人生的賭注。

據說,是土慶次郎對人的好惡感特別鮮明。當然,以前為了事業的發展,他要盡量壓抑這種性格。但如今他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實業界泰斗,為了自己的經營方略,沒有必要壓抑自己的性格。所有的業界人士都集攏在他的身邊,看他的臉色行事。

弘治在銀行被行長找去談事,此時他也是心不在焉,只盼天快點兒黑下來。按常理他應該跟東方旅遊公司的德山專務聯繫,不過此人只與宮川靠近,利用價值已經不大。徹底甩開他,直接跟最高權威碰一碰。

八點左右,弘治出現在歌舞伎座鋪紅地毯的走廊,他沒有心思去看演出。還得等三十分鐘,這對於他來說,比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還長。節目單表明,這場戲八點三十分結束,到下一幕開始還有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宮川說的一定就是這個時間段。

幕布終於落下,人聲嘈雜起來,觀眾接二連三地離席來到走廊。弘治若無其事地巡視劇場,卻沒看到是土慶次郎的身影,他心中有些擔心。不過宮川說得很明確,應該會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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