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漩流

東方旅遊公司的事務所,位於京橋樓群之中。在新近建成的現代化大樓中,事務所租了兩個房間。到底是新樓,室內與室外同樣明亮,而且設備齊全,鹽川弘治在隔出來的董事室與專務德山岩雄會晤。

德山聲稱有好消息,將鹽川約到這裡。本來德山要前往晤面,被弘治阻止了,在銀行談此事多有不便,行長並不一定贊成弘治的方針。雖然他自信最終能夠戰勝行長派的反對,但在計畫尚未成形之前,不能讓德山找上門來,那將會給行長派造成無益的刺激。因為有此顧慮,弘治便主動前來。

「是土慶次郎先生就要親自出馬啦!」兩人一見面,德山專務滿面春風地笑著說道。

「是土先生?」

「是的。當然,他本人是不會直接露面的。無論哪項事業,他總是在後台作總指揮。所謂親自出馬,是說他的直繫心腹宮川常務專門負責我們公司。」

「哦?那可是……」弘治瞪大了眼睛。宮川常務的名字,他當然也早已聽說。

是土智囊團中有五名心腹「重臣」。電鐵是大本營,由是土的名門子弟負責。其他的附屬公司——電影、土地不動產、商廈等等,由五人之一擔任總經理經營。宮川常務現在作為是土慶次郎會長的謀士,參與總體機要,可以說是是土的臂膀。同時,他也是名門子弟的後援者。由宮川直接掌控東方旅遊公司,的確,這與是土慶次郎親自出馬毫無兩樣。

「兩天前,我在某會所見過這位宮川常務,我們不久就要與對方交換合同書。」

「如果這樣做,對方會出巨資援助嗎?」

「我想他們會助一臂之力。但是我們呢?」專務攤開雙手。「我們要盡量自主行動,不能對是土言聽計從。」專務的口氣似乎在警惕被是土暗中巧取豪奪。事實上,大家都清楚是土慶次郎至今吞掉了很多公司,外號「快刀慶次郎」。當然,如果是土對東方旅遊公司懷有野心,那正說明這項事業大有希望。

「所以,要想確立我們的自主性,就必須盡量擴充資金。對於是土,只允許他當個後盾。委託你的那事兒,沒問題吧?」

「沒問題!肯定能趕得上。」弘治明確表示可以融資。

「聽你說這話我就放心啦!」德山專務緊縮的雙肩一下子放鬆下來,是土的積極姿態使他更有信心,表情看上去比上次見面時顯得從容得多,變了個人似的容光煥發。

弘治也鬆了一口氣。只要是土態度積極,這項投資的前景毫無疑問。如此一來,行長也必定打消顧慮,允許這項融資。同時,從信子娘家抽取資金也就易如反掌。

「過幾天我就向宮川常務引薦你。」德山專務性急地從衣袋中掏出記錄本。「你的情況我也向宮川提到過,他也有意與你見一面,你什麼時間合適?說實話宮川也委託過我,他說看你的方便。」

對方非常熱情,弘治去見見是土財閥的實力派也決不吃虧。「後天怎麼樣?」

「好啊!我沒意見。我先跟宮川聯繫一下。」

一切都那麼順利妥貼。兩人之間明朗的氛圍,甚至令瀉入房間的陽光黯然失色。

德山專務悠然自得地端著茶杯。「我說、鹽川啊,冒昧地問一下,你老家是哪裡的呀?」他似乎一無所知的樣子。

「是山陰地方的。」

「哦!那一帶姓鹽川的人多嗎?」

「比較多。特別是我們村,姓鹽川的幾乎佔到了一半。怎麼啦?」

「沒什麼。我有個愛好,根據姓氏猜測對方的老家。一旦遇上有特殊姓名的人,我

「原來如此。你這個愛好挺有意思。」

「但是,」專務這時眼中泛出微笑望著鹽川弘治。「前幾天,我碰到一位姓鹽川的人。不,我沒見到她,是一位女士……」

弘治心頭一驚,反視專務那張血色潤澤的臉。

「是在甲府……不,是我的駐外辦事員在甲府。他常駐那裡,負責項目的測量、調查和土地收購。年輕小夥子,非常熱情。我也經常到甲府去察看,就在前幾天我還到辦事處見過他。說完工作的事兒,就聊起天兒來,他說了一件奇妙的事情。是啊,世上本來就有很多奇妙的事情。」

「……」

「聽這小伙兒說,他有一位朋友是東京某大學的副教授,偶然在甲府街上碰到。問他幹什麼來了,說是追尋一位女子。再一問,那好像是他的意中人,估計十有八九住在甲府,就追到那裡了。」

「……」

「我的這位部下也真愛管閑事,告訴對方最有可能住在甲府附近的湯村,還把他帶到自己寄宿的湯村,然後給所有的旅館打電話,詢問叫鹽川的女子……就這樣,我又碰到了一位鹽川,所以印象很深。」

弘治取出面前的香煙慢慢叼在嘴裡,專務從伸出打火機為他點著了煙。弘治吐了一口煙,聳了聳眉毛。「然後、怎麼樣了?」看上去他對此事頗感興趣,但表情卻毫無鬆動。

「什麼呀!後來就沒味道了。打遍了電話,也沒查明那女子住的旅館。那位副教授還不死心,就在甲府車站等著……女人能有死纏自己的男人,也算是福份不淺。不過,我們一提起大學副教授——對了,我差點兒忘了,聽說那是一位經濟學副教授——就想到冷靜地閱讀深奧書本的人中居然還有多情種。」

弘治沒有發表評論,眼看別處口吐青煙。

「鹽川這個姓氏也還是到處都有啊!」

翌日夜晚,鹽川弘治去了「白色柵欄之家」。一如往常不打招呼就推門進去,門廳里一雙鞋都沒有。

聽到響動,裡屋傳出女人的聲音。

「誰呀?」

「是我!」

弘治沒有回答,穿過走廊。房子不大,轉眼來到盡頭的房門前。

「我進去了。」

「請吧!」枝理子對著三面鏡,雙手舉起正在梳頭,已經換上了睡袍。

「這麼早就睡?」弘治眼睛賊溜溜的看著,一屁股坐進屋角壺狀的新型椅子里。

「是呀!我無事可做嘛!」枝理子搖頭晃腦地梳頭,弘治望了一會兒她的動作。「你又不來,只剩我一個人。除了早睡,還能幹什麼?」隱約聽到梳子摩擦頭髮的響聲。

「我找你有事。」

女人沒有回應,繼續專心致志地對鏡梳頭。

「我說,前些天那位大學老師的事情,你再幫我打聽一下……」

「我不!」突然一聲尖叫。「你只有在這種時候才利用我。我可不是偵探。」

「……」

「我早就知道你不把我當回事兒了。」

「沒有的事兒。」

「不,裝蒜也沒用……你不在的這幾天,我仔細想好了。」

「什麼意思?」

「分手唄!」

「分手?」弘治瞠目結舌,望著女人的側臉。

「是的……我跟你交往也四年了,你也該膩歪我了。」女人並不看他。「我早就把你看透了,所以現在要有個了斷。我最討厭男人先對我說分手,那太悲慘了……我看透了你,所以跟你好合好散,這樣你也會高興的吧?」

「那是你自己胡猜,我……」弘治想要解釋。

「狡辯也沒用,你住嘴,聽我說……你得賠我贍養費。」

「你找到合適男人了?」

「我要是找到合適的男人,還跟你要贍養費幹什麼?你得給我獨身女人過日子的生活費。」

「你要多少?」弘治用干啞的嗓音問道。

「一千萬日元。」

「好大的胃口!」

「現在銀座有一家合適的酒吧要轉讓,加上權利金合計五百萬日元。不算貴,我要買。此外還有裝修費、僱工費和傢具費用,也得五百萬日元。」

枝理子整理完頭髮離開鏡前,拍打拍打身上隨即坐在弘治對面。睡袍的下擺輕輕飄起,又展開落在椅子上。表情已經不是往常的枝理子,透出女人做出重大抉擇的氣概。弘治像是看陌生人似地望著情人。

「你真的想好了嗎?」

「是啊,早想好了。」枝理子瞪大雙眼居高臨下,絲毫沒有恃寵撒嬌的跡象。「怎麼?你以為我在開玩笑?」

「這隻能當作開玩笑嘛!」

「你別不當回事兒!」女人正顏厲色地說道。「這也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

「那不合適。」

「為什麼?」

「數額過大。你應該查查我的腰包再說。」

「一千萬日元對你來說,簡直算不了什麼。」

「你想叫我瀆職,挪用銀行的錢款?」

「別嚇唬我。你是能夠辦到的。」

「很不幸,我只是一個職員而已。就算是當董事的,大不了也就是個相互銀行的董事,工資也就跟其他公司的科長不相上下。」

「你別把我當傻瓜。我是看你有這個本事才下定決心的……我已經向銀座的酒吧交過定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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