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旅途投宿

鹽川信子在甲府車站下車。留在家中的字條上寫了長野,但這趟列車進入長野縣的時間很晚,而且也沒有既定目的地。不如今晚在甲府下車住一晚,好好思索今後的人生。在甲府下車的另一個理由,是因為一等車廂中有個怪異的男子,令她難得的旅行興緻大減。

本來一等車廂很清靜。雖然是在夏天,但時間不前不後,所以見不到年輕的登山者。可能因為人們不願在酷暑中旅遊,所以乘客很少。信子所在的指定席車廂中,周圍也沒有其他乘客。所以,在經過八王子站之前,她心情悠然自得。

那個男人從新宿車站上車,最初一直坐在車門附近。這節車廂共有十二、三個乘客,椅背上方露出的黑腦袋零零散散。那男人在列車經過立川車站之後,換到了與信子對面的座位。他手中拿著周刊雜誌之類,看到信子之後,就不看雜誌,而是做出觀望兩邊車窗的樣子,用很感興趣的目光向信子掃來掃去。

信子最初沒有察覺到這一點,當列車駛近八王子車站時才意識到。那男人四十五、六歲,斑白頭髮,紳士模樣。視線與信子相遇時,三生有幸似地點點頭。咧開厚嘴唇時,粗粗的濃眉猛然下耷,呈現出和藹的面容。

「列車上這樣冷清,反而枯燥無聊了!」紳士向信子搭話。「太擠了也受不了,這樣空蕩蕩的也令人寂寞,人心真是難以滿足啊!」圓滑的話語,殷勤的面孔。「夫人到什麼地方去啊?」

此時信子尚未決定在甲府下車。車票買到上諏訪。無奈之中,她簡單地告訴了對方。

「我也到那兒下車。」紳士高興地說道。「今晚在上諏訪好好住一晚。明天坐中央線到名古屋辦事兒……是嗎?夫人也到上諏訪啊!」他看看信子坐席的前後方,當然沒有人。紳士是在確認信子有沒有旅伴。「從這兒到上諏訪要四個小時,這段空閑怎麼打發呢?」

信子煩透了。為了整理畢業論文,她在提箱中盡量少裝衣物多裝書,打算在列車中讀一讀的,這男人卻不厭其煩地嘮嘮叨叨。看來即使拿出書來讀,他也不會收斂的。

「現在去上諏訪可正是好時候。夏天,人們都集中到山中去了,所以那裡反而清閑。松本的淺間溫泉和赤倉都擁擠得不得了,而上諏訪卻是個盲點。夫人要在上諏訪住多久啊?」

「還沒定。」

「啊,是嗎?嘿,那多好啊!不作計畫的隨意旅行是最愜意的了。而且是……一個人?」

「是的。」真煩人!這書是讀不成了。

「那真太瀟洒了。不過,是不是到旅館投宿時才見面?」

真不知趣!這簡直就像是兩腳拖泥帶水地闖進了別人的心境。那男人先是掏出香煙讓信子抽,被拒絕後又從行李架取下旅行包掏出巧克力糖遞上。「怎麼樣?」

「哦,謝謝。」信子只是看了看。「現在什麼都不想吃。」

「哎呀,這有什麼關係。反正也沒事兒干。」

「是啊。」信子沒有伸手。

那男人千方百計地想接上話頭,儘管信子並不應答,他卻自作多情地說起個人的私事來了。他說自己是某公司的經營者,一年到頭忙個不停。別的公司都苦於業績不佳,自己的公司卻蒸蒸日上。而且經常反思,應該忙裡偷閒,旅遊休養,整年拚命地工作對身體有害。這是男人對自己實力的炫耀,也是觸動女人芳心的手段。

「夫人的先生也是做生意的嗎?」

「……」

「噢,我猜得不對……但是,怎麼能叫夫人孤身一人出遊呢?您先生能放得下心嗎?」

「……」

「唉,怎麼說呢?如今的女人不同以往了,可以充分享受自由。」

這邊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他卻沒完沒了地搭話。最後,那男人差點兒就坐在信子的身邊了。要是一直坐到上諏訪,不知還會惹出什麼麻煩來。信子還要思索今後的人生,所以在到甲府之前,開始做下車的準備。

那男人驚詫不已。「夫人要在甲府下車嗎?」

「是的。」

「甲府也不錯嘛!要不我也在這兒下車吧!」他看看開始減速的列車的窗口,又看看信子的側臉。

家庭婦女離家出走,範圍也是有限的,這一點與男人不同。如果是男人,既可以去遙遠的北海道,也可以去南方的九州,在外遊盪一、兩個月也滿不在乎。

但是,家庭婦女卻障礙重重。信子在留下字條乘上列車的同時,已經無法迴避地感到了這一點。本想在長野的陌生山川之間漫遊一番,將一切煩惱拋開,清爽的空氣就會充滿身心,洗清過去的污泥濁水,換來清凈的精神世界。

說實在的,她真不想住在旅館,就找一處燈光暗淡的農家棲身,然後漫無邊際地信步空曠的田野。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將自己從東京的生活中徹底抹殺。不,這是將自己的存在徹底地忽略。

然而一到實行,卻是困難重重。孤女旅行,伴隨著無窮無盡的煩惱,就連乘車都不得安寧。如果沒有那個怪男人搭話,信子就直接到上諏訪了,時間應該是晚上九點。

到達甲府車站,已是上燈時分。這是初次涉足的土地,沒有任何了解。她看到車站牆上貼的廣告畫,得知附近有溫泉區。

「是的。十分鐘左右。」出站後乘上計程車,司機介紹了去那裡的時間。

據說甲府市區曾因戰爭燒毀,所以看不到古色古香的建築。環視周圍,所有的屋頂後方都矗立著山峰,巨大的富士山沉陷在蒼茫的暮色之中。湯村溫泉在稻田中開闢出一方街區,這裡幾乎全是溫泉旅館。司機向她介紹的是「瀧和賓館」,不過,這是一家日本式旅館。信子被引進最邊上的房間,客廳十分寬敞。在套廊上打開拉窗,廣闊原野的對面,山巒疊嶂變成一幅縮影。

「一直朝那邊走,就到身延了。去靜岡縣的列車經過那道峽谷。」服務員將茶水放在桌上,然後靜靜地來到信子身邊,這是一位沉靜穩重的中年婦女。

群山的黑影上方,籠罩著昏暗的夜空。今晚有月亮,峰巔的輪廓與天空容易區分。夜幕下的遠方盆地,散落著點點人間燈火。

「夫人是第一次來這裡嗎?」

「是的。在甲府下車也是頭一次。」

「哦,是嗎……這裡溫泉特別好,您可以充分地享受。」她帶信子去了溫泉浴池,走到長廊中段向左拐就是。燈光閃爍的中庭堆了白沙,不知名的草花舒展著枝葉,信子在溫泉水中舒展著肢體。遠處傳來三弦聲,但那聲音並不刺耳,反倒襯托出周圍的寧靜。溫泉水澄澈,能看清池底的腳趾。

此時,丈夫弘治可能又去那女人的住所了。即使看到信子的字條,他也不會受到太大的震動,她彷彿看到了丈夫說「哼」時的表情。信子沒見過那女人,但能想像到她是弘治在大阪時的情人。信子有時可以從回家的丈夫身邊發現此類痕迹,那女人的癖好似乎至今未變。

丈夫把那女人從大阪叫來金屋藏嬌,但信子卻無心無力去追究調查。夫婦能夠長此以往嗎?信子突然決定出行,也是急於擺脫現狀,認真審視今後的人生。

不知丈夫弘治出於什麼目的,設計誘使淺野副教授和自己在銀座會面。他在信子外出時看到了淺野托丸善店送來的禮品盒,信子從小保姆口中問出此事。淺野也是一副心亂如麻的樣子。看來根本原因就是那個禮品盒,丈夫是不是企圖以此為由強求離婚?信子感到周圍空氣驟然緊張,函授學業也變得暗淡無光。

淺野副教授收到奇怪的信件,是在與信子會面兩天之後。筆者是女性,寄信人當然是陌生名字。內容里也明確指出,寄信人的名字純屬虛構,即使查詢也毫無意義。

「老師一定知道鹽川信子……」這是開頭一句。讀到這一句,淺野彷彿受到當頭一棒,視線顫抖起來。「信子是在老師任教的L大學進行函授學習的有夫之婦,這是老師全都知道、無需我說明的事情。我曾因為某種緣故目睹老師與信子在銀座茶廳約會,但是,我不會對任何人提及此事,敬請放心。」

「我想說的是,鹽川信子突然離開了自己的家。現在看來還不像是離家出走,可能是為了解決感情問題出行。信子留話說要到長野方面旅行,目的地和時間都沒寫明。我想,她出行的直接原因是她丈夫弘治得知了老師與信子約會的事實。不過,我想說的是,他們夫妻之間很早以前就出現了裂痕,弘治即使聽到老師與信子約會的事實,兩人也沒有發生爭執,這一點更請放心。」

「說到我為何多嘴向老師告知此事,那是因為我體察到老師對鹽川信子心懷深情厚意,同時,我也知道目前信子與老師不便聯繫。出於保全自己的考慮,我在信封背面註明了某女性的名字,但這純屬虛構,沒有任何查詢的意義。不過我要強調,這也正是出於對老師和鹽川信子的好意,毫無惡意。」

「此外,關於鹽川信子,如果老師想要擺脫現在的孤獨,可以過後寫信並附上與我聯繫的方法。現在我只是通知一下老師最愛之人的動向。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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