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會面

弘治十點鐘去上班了。信子在家守到午後,等著大阪來的櫻井。但時過正午,人卻沒來。在家等客是熬人的事,弘治說櫻井要來就是在上午,過了一點鐘就不會來了。過了一點鐘,客人沒來。信子為此而耽誤了今天的課。

不過,信子每天也是按照自己方便的時間去學校的,所以,為等丈夫的客人而缺課是理所當然的義務。即使對丈夫喪失了所有的希望,這一點「義務」也還是必須考慮的,但這並非出於對丈夫的愛。

一點半了。電話鈴響,小保姆澄子來接電話。信子以為是那位櫻井打來的。澄子來起居室轉達。「一位叫淺野的人打來的電話。」

信子起先並未意識到副教授。熟人中也有兩個姓淺野的。

「她說是L大學的淺野的代理。」

信子心頭一震,淺野副教授打來電話,這是頭一次。猜不出會有什麼事。或許是為從丸善送來的禮品?因為禮品中沒有他的留言。不過,電話不是他親自打來,卻要別人代理,豈非咄咄怪事?抑或是淺野的母親?

信子曾想到,淺野可能是因為母親使她不愉快而要表示歉意送的禮品。然而如果是母親代理打電話,送禮品就應該是母親的意願了。在那個家庭中,似乎也有此可能,淺野副教授是敬重母親的孝子。去接電話之間,信子心中浮想聯翩。

「我是鹽川。」拿起電話,對方是位年輕女性,令信子非常意外。

「我是淺野忠夫的……L大學的淺野的代理。冒昧請問,是夫人嗎?」

「正是。」信子開始以為這是對方的保姆。

「淺野忠夫委託我轉達,如果夫人方便的話,請於今天下午三點鐘,到西銀座購物中心見面。」

「……」

「購物中心有一家叫做『桑恰高』的茶廳,請一定前往面談。購物中心,您知道吧?」

「啊……」信子雖然回答了,但心中惶惑不已。

「總之,據本人所講有大事要談,所以請一定赴約。可以嗎?」這不是保姆的話語,似乎是與淺野更親近的人,比如說親屬。

「冒昧請問,」信子反問道。「您說您是淺野老師的代理,那麼您是哪位呢?」

「我忘說了。」年輕卻不失沉著的語調。「我是淺野的堂妹。也姓淺野。」

「是這樣啊……我總是承蒙老師的關照。」信子變換了措詞。

「我也常聽堂兄談起鹽川女士的事情。」打電話的女子親熱起來。

信子還從未聽淺野說起過個人家庭情況,所以,提及堂妹,或許副教授真有個堂妹。代理人不是保姆,但也不是外人,信子強烈地意識到副教授很講規矩。

「好吧!我去。」

「給您添麻煩了。那我轉告淺野。」對方是一位很仔細的女子,又重複了一遍約見的時間和地點之後掛斷了電話。

信子有點兒鬱悶。淺野副教授從來沒有這樣做過。沒曾預料到他竟會如此積極主動。信子熟悉他的形象,講台上平心靜氣地講課,走廊里形單影隻地踱步。找代理人打電話約自己到茶廳見面,這種主動姿態真是出乎預料。

不過,仔細想想,這倒也是返還耳飾的絕好機會。她正苦於找不到合適的途徑。而且,通過返還禮品,也可以明確表示自己的態度。必須趁此機會,拒絕這位感情純真的副教授。信子取出收在抽屜底層的耳飾盒,裝進提包中。

成澤枝理子在差二十分三點時,進入茶廳「桑恰高」。她選擇最裡面能夠觀察全局的角落坐下,心中興奮不已。給兩邊打的電話都很成功,鹽川弘治的夫人信子和副教授淺野忠夫都已允諾。當然,雙方的回話多少有些微妙的差異,信子似乎有些不太情願,但淺野副教授卻極其振奮地回應,知道了,我一定去。從回應的口氣來看,副教授相當積極。當然,信子是有夫之婦,所以自然會注意避免輕率。

其實在弘治安排此事時,枝理子還半信半疑。那位男當事人暫且不說,鹽川妻子的人品枝理子也是十分清楚的——在大阪與弘治交往時就開始了解了。

當時,枝理子與弘治瘋狂戀愛。弘治漸漸回家少了,有時還向公司請假,兩人外出旅遊一個星期之久。即使在平常,弘治也常到枝理子的公寓達三天不歸。這樣的生活持續半年之後,弘治告訴她,妻子已經知道枝理子的存在。

「我害怕。夫人會來罵我的。」枝理子說。

「用不著擔心。她不是那種人。」弘治回答。

「哦,她還挺體諒你的。」

「算不上體諒。反正,她生性溫順。」

「都是我不好。可是夫人溫順,你就荒唐嗎?她一點兒都不嫉恨?」

「她跟你見慣的女人相比,性格有些不一般。」

「怎麼不一般?」

「可以說聰明過頭吧。做我的老婆太可惜了!」

「哈,你真會誇!」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是男人你不懂。反正,跟那樣的女人在一起,老公會憋得透不過氣兒。老公在外面累死累活,家就是老公休息解乏的地方,需要舒展四肢、悠閑地躺一會兒。」

「你是說,像我這樣傻乎乎的女人最好!?聽你一講,我也算明白一點兒了。」

「就說你吧,在酒吧也見過各種客人,對吧?大家在公司里都是好樣兒的漢子。可是,你們見到的男客看上去卻都像是窩囊廢。這與其說是男人的陰暗面,倒不如說是男人舒展開放的姿態。在外面越是能幹,回來就越需要這樣。」

「夫人沒有這樣的見識嗎?是不是因為沒有愛情?」

「恐怕是因為太聰明了。總之,即使她知道了你的存在,也從來不說一句,言談舉止也毫無變化。我反倒焦躁不安起來。」

「那還是沒有愛情。只用聰明賢惠是概括不了的。」枝理子說道。「這對你來說是一種不幸。不如趁早分手算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弘治伸手握住枝理子的手,將她拉近自己。「人生苦短。與其呆在索然無味的家庭,不如跟你快活過日子。」

「換了我,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你舒舒服服,我會儘力。娶了這種知道老公有外遇都不會吃醋的女人,你真不幸!比起賢惠的夫人,還不如有個傻傻愛你的老婆,對嗎?」

「是啊!」

「你真會跟夫人分手,跟我在一起嗎?」

從那以後,枝理子對信子的品性有了大體印象。這種印象後來通過弘治的話語逐漸變為現實。雖然不曾清楚觀察信子的容貌,但在大阪與弘治交往兩年之後,信子的品性已在心中成型,就像有過親密交往一樣。

差五分三點鐘。枝理子頻頻注目茶廳入口。這時,一位高個男子走進來了。憑直感她知道,那是淺野副教授。他戴著眼鏡,鏡片反射著亮光,額頭飽滿,在察看客人的面孔。枝理子背過臉去,一手握住咖啡杯。獨自落座的女客,很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

淺野在餐桌之間踱步。知道信子還沒到,他又開始物色會面的場所。

枝理子在遠處觀察這位淺野副教授。他要了咖啡在喝,但神情不安,只要門口有人影,他立刻掃視一眼。觀察男人等待戀人時的表現真是妙趣橫生。而且,他們都與自己有直接關聯。

淺野副教授看起來真是一位具有學者風度、一本正經的人物。雖然一本正經,但卻不夠風趣,閑得發慌的主婦才會對這種男人感興趣。這樣的男人,也會是弘治的妻子信子所喜歡的類型嗎?

信子如今還要學習大學的函授教育,這在枝理子是無法想像的。學那些東西,能有什麼利益可圖?若是一邊炒股一邊研究還行,像大學生那樣學習不會有什麼結果。她恐怕是個怪女人,就像弘治所說,與普通女人不一樣。若是學學茶道、清元小調、三弦曲等傳統藝術倒是挺有人情味兒的,經濟學有什麼意思?不過是裝腔作勢罷了。只有那種主婦,才會跟坐在那兒的沒風趣的男人交往。

說到男人,那位副教授正在頻頻看錶,時時關注著入口處。三點十分了,約定時間過了十分鐘。看那男人焦躁不安的樣子,一定被信子迷得神魂顛倒。當然,他傾慕的不是普通的姑娘而是有夫之婦,或許這才能勾起男人微妙的貪慾之心。枝理子在大阪的酒吧時,聽男客們說過很多風流韻事。在那些低俗的諷喻中,有夫之婦是勾引男人貪心的禍根。或許因為這是一種冒險吧。

淺野副教授慢慢啜飲咖啡,盡量消磨時間等待信子的身影出現。

一點十五分。

枝理子的眼球緊張起來,一位二十七、八歲、身穿淡藍色套裙的苗條女子出現在門口。枝理子一看便知,這是弘治的妻子。真是難以置信,她竟然與自己心中描繪的形象毫無二致!枝理子至今並不曾見過弘治的妻子。在大阪時也曾對弘治說過,想與夫人見上一面,但被弘治阻止了。

「沒什麼可見的,算了吧。」

「哎喲,不想讓我看?」噗哧一笑。

「那種女人,看也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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