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婚前交際

淺野忠夫在研究室。時值暑期,見不到別的教授,房間里空蕩蕩的。陣陣蟬鳴從開著的窗口傳了進來。淺野獃獃地抽煙。向窗外望去,兩個學生穿過校園向門口走去。白色的帽子和襯衫反射著炎熱的陽光。

淺野打開筆記本。「鹽川信子,中野區鷺宮××區,鹽川弘治(銀行職員 東京大學經濟系畢業)之妻。」這是借學生科名單複印的資料。

鹽川信子已是有夫之婦……淺野得知此情時非常驚訝,因為他確信鹽川信子是獨身。副教授為何非要了解學生的身份?她又不是本科生,而是函授生,或者說不是特別熟悉的學生。即使見面,一年中也不過是一個多月。

而且,淺野不太喜歡與學生交往。在教授、副教授和講師中,有的人甚至將學生邀到自己家中,發展到私人交往。對淺野來說,這全不符合他的品性。當然,他從未想過討學生的好。所以,淺野忠夫對鹽川信子頗感興趣是前所未有的事。

函授教育由學校向學生寄送教材,並經常指定課題要求撰寫學習報告。既有學習好的學生,也有不好的。其中鹽川信子是學習特別優秀者。

淺野最初收到鹽川信子的報告,是一篇美麗的文字。他看到時,心中甚至有一點兒反感。這個學生——嚴格地說,不知該不該稱為學生。總之,這位女子似乎擅長書法。她是否企圖用美麗文字的偽裝引起教授的注意?他帶著反感來讀信子的學習報告。然而看過內容之後,原先的反感便消失得蹤跡全無。報告寫得如此紮實,抓住了學習內容的要領。本科生中,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也不多見。

淺野如今仍然記得內容的一部分。論文題目是《測定壟斷程度的各項指標》。

「論述這個問題,首先要考察何為壟斷程度。這裡將其暫定為產生價格支配能力狀況的展開程度,課題就是通過一定的指標對其進行量化測定。測定壟斷程度,包括一家乃至若干家企業的壟斷程度,還有某個產業在整個經濟中的產業壟斷程度和測定整體經濟壟斷化中時間變化的經濟壟斷程度。而且,其量化的把握存在著多種角度和表達方式。既有尋求何為壟斷主要指標的問題,也有使用何種統計和方法對其進行整理的問題。比如將在下文深入論述的,在我國,產業統計全由生產的技術單位即事務所來進行……」

淺野從抽屜中取出一張紙——藏在一摞筆記本下面的紙。美麗的文字展現在淺野眼前。

「總而言之,壟斷程度的測定與對壟斷評價的態度有直接關係。如果粗略地區分為壟斷否定論、壟斷衰退論、壟斷進展論的話,最近問題的焦點是,戰後日本經濟中壟斷程度降低即壟斷衰退論的觀點與堅持強化壟斷重組觀點的對立。的確,戰後在我國,發生過激烈的投資競爭、降價競爭和企業優劣交替等現象。但在這種場合,如果觀察極難以量化表示的系列集團企業行動,便可發現其中存在著所謂『各系列機會均等主義』。同時,這種系列的核心即金融機構的重組和強化也是顯而易見的。考慮其主要原因,仍難涵蓋壟斷進展的一般傾向。整個經濟的壟斷程度便成為主要問題……」

這篇專業味道很濃的論文與鹽川信子的形象未必相符,但文字實在是舒展、雅緻。這位身穿頗為得體的白色套裙的窈窕淑女,隱含著什麼樣的內涵?副教授了解到,鹽川信子最終畢業於某所著名的英語補習學校。

當然,淺野忠夫並不了解鹽川信子與其丈夫的生活狀況。從來未曾問過。對於淺野來說,這是個引發各種想像的問題。這也是從其他女生感受不到的問題。

草間泰子的字跡珠圓玉潤,非常可愛。淺野覺得這字跡與泰子本人一樣。他對泰子懷有對待妹妹的心態,卻在為無法以未婚夫的情感與她共處而煩惱。他訂婚主要是聽從了母親的意見。母親接二連三地否定了所有的提親對象,為對任何女子都不感興趣的兒子選擇了擁有一雙明眸和舒展肢體的泰子,並感到志得意滿。

淺野迭起鹽川信子的學習報告放回原處。壓在一摞筆記本下似乎有些偷偷摸摸,這個動作將他的意識塑造成一種神秘的形象。

鹽川信子著手準備畢業論文,她在走廊叫住淺野請教問題,那是昨天的事情。鹽川信子還問,是否可以到淺野住所請教有關問題。淺野不禁砰然心跳。口中回答說沒有問題,但不知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因為他知道自己生性對別人不太熱情,所以如果綳起臉來恐怕會使鹽川信子退縮。淺野現在對此特別耿耿於懷。

向窗外望去,四位女子在驕陽下行走。聽課學生來自各種崗位和環境,服裝也是五花八門的。

那四位女子中,不見鹽川信子。

副教授提著皮包乘上電車,躲開曬得發燙的座椅,從皮包中取出一本書來。今天的心情與書本文字特別融洽,心中喜不自禁。鹽川信子詢問星期天下午可否登門拜訪,於是約定一點鐘來。明天就是星期天。

這個約會令他興奮。他讀書越發投入,可能也是由於這種興奮。淺野下了電車,就在炎炎赤日下等公共汽車。二十分鐘車程,然後走五、六分鐘到家。走慣了的歸途。別人家後方有一片櫸樹林,但樹葉發白,色彩模糊不清。

走進自家門廳,眼前擺著一雙女鞋,淡雅的奶油色,中跟。

「你回來啦?」母親出迎。

「回來啦!」淺野躲開女鞋,脫下自己的鞋。

「夠熱的吧?」

「是啊。」

「泰子來了。」

「是嗎?」

「我們正在客廳說話呢。你收拾一下趕緊過來!」

淺野默然進屋,登上樓梯。二樓八張席大的日式房間是書房。淺野不習慣盤腿坐著寫字,所以在榻榻米上放了桌椅。桌上仍舊是早上出門前的狀態,未讀完的書本翻開扣在桌上。

母親上樓來,遞給他一條涼毛巾。「泰子帶來了冰淇淋。」

「是嗎?」淺野對母親說,抽根煙再過去。

「忠夫,」母親低聲說。「你要叫人家等到什麼時候?」

淺野低頭吐了口煙,然後抬頭說:「母親。我本想和您商量一下這事的。」

「……」

「和泰子的婚約,我想談談自己的想法。」

母親表情凝滯,彷彿屏住了呼吸。「什麼想法?」

「我的心思,母親多少也能看得出來吧?」

母親沒有回答。「忠夫,」母親囁嚅著說。「你為什麼就看不上人家呢?哪裡去找那麼聰明可愛的女孩。如果解除婚約,你一定會後悔!」

「……」

「總之,現在別說這些,趕快下樓去吧!」母親拿著毛巾走下樓去。

星期天。母親按照兒子的要求,買來了水果、點心等。甚至特意到咖啡店去磨了咖啡豆。

「好稀罕吶!」母親對忠夫說。「這樣接待客人,真是頭一遭!」

雖然仍是暑天,但今天濕氣小,屋內還算過得去。

「是一位熱心好學的女性,家庭主婦,據說她家境優越,所以也想不出有什麼好招待的。」忠夫向母親說明道。

母親覺得忠夫對這位來客期待已久。雖然由於他性格內向,態度上沒有明顯表示,但總能隱約感受到這一點。這與昨天對待泰子的表現判若兩人。他後來下樓吃過了泰子帶來的冰淇淋,談論了學校的事情。受泰子快活情緒的感染,忠夫也很開心。但那是努力作出的姿態,母親心知肚明。

母親猜想,今天的客人和泰子都是忠夫在學校認識的,但他在泰子面前卻從未提起,所以母親對此也有些在意。客人下午一點鐘來。母親一會兒整理窗帘一會兒換換桌布,為兒子待客做好準備。聽忠夫說,大學的函授生形形色色,既有年輕人,也有年過四十的。範圍也很廣,從北海道或九州遠道而來,在學校學習四十天。

「特別是在午休時間,這一點感受頗深。」忠夫曾經說過。「廣播通知時,一會兒呼叫青森縣來的女生,一會兒又呼叫鹿兒島縣的男生,給人一種天南地北的感覺。」

「來上課的人,什麼職業最多?」母親問道。

「還是學校的老師多。既有小學、初中的老師,也有高中的老師。都想取得大學文憑,也希望多學些知識用在中小學教育中。的確是勤奮好學,跟一般的大學生心態不同。」

忠夫每年夏天都到學校去給函授生上課。用主任教授的話說,他是有求必應的性格。

聽了忠夫的話,母親便以為今天的女客也是學校的老師。泰子那樣的職業女性是個例外。

「不是。」忠夫答道。

「為什麼?那樣的人還參加函授學習嗎?」

「這是常見的事兒。」兒子答道。「既有像學校老師那樣想考取某種資格的人,也有為了擴大知識面的普通人。泰子也是其中之一。」

「不過,已經結婚了還堅持學習,一定是特別喜歡做學問的。」

「不,這也不稀奇。別人也是這樣……不過,其中有些女性好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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