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第二十四章

瑪莉·安·穆恩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女人。傑佛瑞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她就露出了「你他媽的別呼攏我」的嘴型。她看了萊特壞掉的腳鐐監控器一眼,然後就沖著傑佛瑞說:「你知道那玩意兒值多少錢嗎?」

從此刻起,他們倆的互動關係就每況愈下。

面對穆恩——她喜歡別人這樣稱呼她自己——傑佛瑞最大的難題是出在語言隔閡。穆恩來自東岸,那個地方的人可以將子音發得朝氣蓬勃。除此之外,她有大嗓門的音量,口氣又很惡劣,這兩件事對南方人而言都是很不禮貌的行為。搭乘電梯從接待中心上升到偵訊室的途中,她站的位置離他很近,嘴巴擺出一副很不爽的唇形,兩隻手臂交叉低垂於腰前。穆恩約莫四十歲左右,不過煙酒過量所造成的後遺症使得她面目可憎。她那深金色的頭髮夾雜著灰白銀絲。唇邊有深遠的皺紋朝周遭延伸。

她帶有鼻音的腔調,再加上每小時達六十哩的說話速度,使得傑佛瑞以為自己是在跟一支法國號交談。傑佛瑞回覆她的每句話都珊珊來遲,那是因為他得等大腦花點時間轉換她的語言。他大可先提醒穆恩別以為他回話慢就是笨蛋,不過這麼做其實也於事無補。

他們在分局裡面穿梭的時候,她轉頭對他說了句話。他把那句話放慢速度想了一下,終於明白她說的是:「警長,把你的案子說來給我聽聽吧。」

他從發現西碧兒·亞當斯開始說起,中間略掉他和莎拉的關係不提,就這樣簡明扼要地把事發經過很快說上一遍。其實這整個故事他講得還不夠快,原因出在穆恩不斷發問打斷他的敘述,如果可以稍等片刻讓他把話講完,問題的答案便已呼之欲出。

「我猜你去探過我那孩子的住處吧?」她說。「那些耶穌的狗屁東東你全都看到啦?」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呀轉。「那把九厘米手槍,該不會是在你的褲腳里跟著走進去的吧,泰勒警長 ?」

傑佛瑞看了她一眼,但願這個眼神有達到恫嚇的效果。然而她的反應卻是大聲狂笑,那笑聲震得他的耳膜隱隱作痛。「那個姓氏聽起來很耳熟哦。」

「什麼姓氏?」

「林頓。陶立弗這個姓也很耳熟。」她把纖細的雙手搭在自己的窄臀上。「我在通報消息這方面是效率一流哦,警長。為了讓莎拉清楚傑克·亞倫·萊特的行蹤,我大概打過幾次電話給她。我的工作是每年要跟受害人做一次通報。她那個案子是十年前的事?」

「十二年前。」

「既然如此,我跟她講話的次數起碼有十二次。」

他決定全盤托出,他知道自己的底細已被對方摸透了。「莎拉是我的前妻。萊特首次犯案的受害人就是她。」

「他們知道你們的關係,卻還讓你辦這個案子?」

「穆恩小姐,這個案子的確由我負責。」他答道。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這招八成對她的假釋犯有效,但用在傑佛瑞身上只會引起他的不快。他比瑪莉·安·穆恩高上兩尺,站在這個矮不隆咚的死北方佬前面,他才不會嚇得六神無主呢。

「萊特現在是注射狄波的怪胎。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吧?」

「他顯然是樂在其中。」

「這要回溯到好些年以前,就在莎拉的案子發生之後。你看過他那時候的照片嗎?」

傑佛瑞搖搖頭。

「跟我來。」穆恩說。

他依言照辦,並盡量別踩到她的腳後跟。她做任何事都有如急驚風,唯獨走路慢吞吞,偏偏他的步伐是她的兩倍大。她停在一間小辦公室前面,裡頭塞滿了放檔案夾的置物箱。她跨過一疊手冊,並從她桌上抽出一份檔案夾。

「這個地方很亂,」她說話的語氣彷彿眼前的亂象與她無關,「拿去看吧。」

傑佛瑞打開檔案夾,看見一張較為年輕苗條、而且沒那麼有女人味的傑克·亞倫·萊特的照片別在首頁上。當年的他頭髮較多,臉型也比較消瘦。他的體格看得出來是每天練三小時舉重所得的結果,臉上則有一雙銳利的炯藍眼睛。傑佛瑞記得先前看到萊特的眼珠子有黏膜分泌物。他也記得莎拉當年曾指認萊特有雙清澈的藍眼睛。自從性侵莎拉之後,萊特在外貌上完全改觀。傑佛瑞搜萊特的房子時,就知道這是他要找的人。就是這個男人強暴了莎拉,而且還剝奪她幫傑佛瑞生孩子的能力。

穆恩撥弄那份檔案夾。「這張是他出獄的照片。」她拿出另一張照片說道。

傑佛瑞點點頭,照片上的男人正是他所認得的萊特。

「你可知道他在牢里的日子很不好過?」

傑佛瑞再度點頭。

「很多人找他干架。其中只有一些人住手作罷。」

「你這麼說真是令我悲痛欲絕。」傑佛瑞咕噥著說。「他坐牢時有許多訪客嗎?」

「來探監的只有他母親。」

傑佛瑞闔上檔案夾,並遞還給她。「他出獄之後是出了什麼狀況?顯然是沒再打狄波對吧?他又犯下強暴案了。」

「他說不是他乾的,不過若按照他該注射的劑量來看,他絕不可能有勃起這樣的生理反應。」

「誰在監督他注射藥物?」

「他自己監督自己。」她趕緊打岔,不讓他有發表意見的機會。「聽我說,我知道這個制度並不完美,但是我們有時候必須信任他們。我們偶爾是會錯估形勢,就像我們對萊特的判斷有誤。」她把檔案夾丟回到桌上。「他現在會固定上診所,每周去注射狄波一次。一切都挺明朗化。至於被你親切對待而壞掉的那副腳鏢,我們就是靠它來嚴密監測萊特,他就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他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嗎?」

「沒有。」她答道。「這個星期一我去抽查過他的工作狀況。他有在銀行大樓上班。」

「把他安插在那些女大學生附近,你真是太好心了。」

「你管太多了吧。」她出言警告。

他雙手舉高,掌心朝外。

「把你想問的事情寫下來,」她說道。「我去跟萊特談一談。」

「我要親自問他。」

「按照法律條文來說,我根本不應該讓你進來這裡。我沒把你一腳踢回梅貝瑞 ,你就應該要偷笑了。」

他真的是只能緊咬嘴唇,完全無法反唇相譏。她說的對。他可以明天早上聯絡他在亞特蘭大警局的朋友,這樣一來他會得到比較好的對待,不過現在只能看她臉色了。目前手握大權的人是瑪莉·安·穆恩。

傑佛瑞說:「可以給我一分鐘嗎?」他指著桌子。「我得跟我的人查對一下。」

「我這裡不能撥打長途電話。」

傑佛瑞拿出他的手機。「我還需要一個清靜的空間。」

她點頭同意,並轉過身去。

「謝啦。」傑佛瑞說道,但是她並沒有客氣地回應。他等她走到走廊上時才關上門。行經一堆置物箱之後,他在她的桌子前面坐下來。椅子離地面很低,他覺得自己的膝蓋都快碰到耳朵了。傑佛瑞先看了手錶一眼,然後開始撥莎拉的電話號碼。她是那種很早上床睡覺的人,可是他需要跟她講講話。當電話鈴聲響起時,他覺得自己興奮了起來。

她在第四聲鈴響接起電話,她的聲音帶有濃厚的睡意。「喂?」

他察覺到自己正屏息以待。「莎拉?」

她沉默不吭聲,有那麼一會兒他還以為她掛了電話。他聽到她在活動的聲音,床單也窸窣作響著:這會兒她是躺在床上。透過話筒,他可以聽見屋外的下雨聲,以及遠方的隆隆雷聲。傑佛瑞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們倆共度的某個夜晚。莎拉對暴風雨一直無法處之泰然,所以她把傑佛瑞搖醒,要他幫忙轉移她的注意力,別去管雷電交加的場面。

「你要幹嘛?」她問道。

他思索著要找什麼話說,卻突然頓悟自己拖了太久才和莎拉取得聯繫。從她的語氣聽來,他知道他們倆的關係起了變化。這事是如何發生或為什麼發生,他並不全然清楚。

「我之前有打過電話給你。」他一邊說,一邊覺得自己像在說謊,儘管他說的明明是實情。「我有打去診所找你。」他說道。

「然後呢?」

「我跟奈麗講過話。」他說。

「你有跟她說有要事找我嗎?」

傑佛瑞覺得自己的胃在翻攪。他沒有接腔。

莎拉發出某種聲音,他判斷那應該是笑聲。

他說:「我想要找到線索之後再跟你談。」

「哪方面的線索?」

「我現在人在亞特蘭大。」

她緘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說:「讓我猜猜看,你在阿胥登街六三三號。」

「那是稍早以前的事,」他答道,「我目前人在亞特蘭大警局總部。我們已經把他弄到偵訊室裡面了。」

「你是指傑克?」她問道。

她用這種親切的方式稱呼他的名字,這讓傑佛瑞氣得咬牙切齒。

「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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