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第十三章

經營自來水承裝業的艾迪·林頓,把賺到的第一筆錢拿去買了湖邊沿岸的土地。他在大學附近還擁有六間房子——全都出租給大學生——在麥迪遜那一區也有一棟綜合公寓,而他總是揚言要賣掉它。莎拉從亞特蘭大搬回格蘭特的時候,她表示不要跟爸媽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搬回老家,住在以前的舊房間,這對莎拉來說是有那麼點鍛羽而歸的意味。心態上已經很沮喪了,她可不想讓那些舊的事物一再提醒自己連私人空間也沒有。

返鄉的第一年,莎拉跟她爸爸租了一間屋子來住。為了存錢買自己的房子,她開始利用周末到奧古斯塔醫院工作。房地產經紀人第一次帶她去看房子的時候,她一眼就喜歡上它了。那間房子的內部格局像是用散彈槍射過似的,正門和後門直接相通,其間是一條長走道。走道右側有兩問卧室、一間浴室以及一間小書房;左側則是客廳、餐廳、又一間浴室和廚房。如果這房子是舊棚屋的話,她當然會把它買下來,因為站在屋後的甲板上瞭望,眼中的湖景真是美不勝收。她的卧室里有一面大型觀景窗,左右兩側另有三面窗子,在這裡可以將湖的全貌盡收眼底,一覽無遺。就像今天一樣,白天她可以一眼就瞭望到湖對面的大學。有些時日天氣相當晴朗,莎拉就開著她的汽艇游湖到對岸學校的船塢,然後再走路去上班。

莎拉打開卧室窗戶,只要聽到賈布的遊艇引擎聲,就可以知道他已經來到船塢了。昨晚又下了一場綿綿細雨,一陣涼風正從湖面吹來。門後掛了面鏡子,她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裝扮。她挑了一條有小碎花圖案的圍帶裙,搭配一件萊卡質料的黑色緊身衫,襯衫的下擺剛好蓋過肚臍。她已經把頭髮盤起來,並任由它垂落在頸後。聽到有遊艇停靠在船塢時,她剛巧拿著飾針把頭髮髻好。她迅速套上涼鞋,順手抓起兩隻酒杯和一瓶酒,然後從後門走出去。

「呦咐。」賈布邊打招呼邊將繩索丟向她。他身上套著橘色救生衣,莎拉猜想,他大概覺得那樣穿很像個快活的水手。

「呦呵。」莎拉一邊回應他,一邊跪在系船柱旁邊。她將杯子和酒瓶放在地上,同時把繩索綁在系船柱上。「還沒學會游泳啊?」

「我爸媽都怕水,」他解釋,「他們對水可說是退避三舍,所以我也不像是在水邊長大的小孩。」

「有道理。」她說。在湖邊長大的莎拉,游泳對她來說就如同第二天性。她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不知道如何游泳。「你應該學的,」她說,「尤其是你還開遊艇呢。」

「我沒必要學啊。」賈布邊說邊輕拍那艘遊艇,彷彿那是一隻狗似的。「有了這個寶貝東西,要我在水上走路都行。」

她起身讚歎那艘遊艇。「帥呆了。」

「魅力十足的寶貝玩意兒。」他邊說笑邊脫下救生衣。莎拉知道他是在逗她開心,那艘遊艇塗上黑漆並發出金屬光澤,造型真是優美迷人,看起來的確散發出某種致命吸引力,哪像賈布·馬奎爾的橘色救生衣那樣龐大笨重。

賈布說:「我跟你說,莎拉,你要是用現在注視我遊艇的眼光來看著我,那我一定會娶你。」

莎拉用自我嘲諷的口氣說:「這艘遊艇真的非常漂亮啊。」

他拿出一個野餐盒。「我可以帶你去兜風游湖,不過湖面上有點冷風刺骨。」

「我們可以坐在這裡啊。」她一邊說,一邊指著船塢外圍的桌椅。「需要我去拿銀制餐具或別的東西嗎?」

賈布笑了。「我太了解你了,莎拉·林頓。」他打開野餐盒,從中取出銀器和餐巾。他甚至預料到可以帶碟盤和玻璃杯過來。特別是當他端出烤、馬鈴薯泥、豌豆、玉米和餅乾時,莎拉得忍住別去舔自己的嘴唇。

「你這是在引誘我嗎?」她問道。

賈布突然停止動作,他正端著一大碗肉汁濃湯。「發生效用了嗎?」

這時狗突然狂吠,莎拉暗自感謝老天爺幫她這個小忙。她轉身走進屋內,並說道:「它們從不亂叫。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要我也進來瞧瞧嗎?」

莎拉正要告訴他不用了,卻又臨時改變心意。她的狗兒從不亂叫的。自從她在埃布羅的賽車跑道上把它們救回來之後,比利和巴布其實吠過兩回——一次是莎拉不小心踩到巴布的尾巴,另一次是有隻鳥衝下煙囪飛到客廳裡面來。

他們經過後院走向房子,她感覺到賈布的手放在她的背上。太陽正從屋頂下方沉落,她伸手遮著眼睛,辨認出是布雷德·史帝芬站在馬路邊。

「嗨,布雷德——」賈布說。

這位巡邏警察草率地向賈布點了個頭,但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莎拉看。

「怎麼了,布雷德?」她問道。

「女士。」布雷德把帽子脫下來。「警長中槍了。」

莎拉從未把那輛Z3敞篷跑車飆得如此之快。即使是當年她從亞特蘭大開車返鄉時,途中時速表也始終保持在七十五哩上下。她走偏僻的路線前往格蘭特醫療中心,一路上時速高達九十哩。十分鐘的車程卻像是開了好幾個鐘頭,等她轉個彎進入醫院時,她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已經是汗水涔涔。

莎拉把車子停到建築物側邊的殘障區,免得擋到救護車的出入門。她一路跑到急診室。

「出了什麼事?」她問麗娜·亞當斯,後者正站在櫃檯前面。麗娜張嘴正要回話,但莎拉卻如一陣風衝過她身前,逕自往走廊跑過去。她邊跑邊張望經過的每個房間,最後終於在第三診療室找到傑佛瑞。

看見莎拉突然出現,愛倫·伯瑞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莎拉走進房間的時候,這位護士正將量血壓的袖套綁在傑佛瑞的手臂上。

莎拉伸手摸著傑佛瑞的額頭。他的雙眼微開,但似乎沒有意識到她的存在。

「出了什麼事?」她問。

愛倫把病歷遞給莎拉,然後說:「被大型鉛彈射中腳。情況並不嚴重,否則院方會把他送去奧古斯塔。」

莎拉低頭看著病歷,她的視線無法聚焦。表格在她眼中甚至不成形狀。

「莎拉?」愛倫說,她的聲音充滿了憐憫之情。她的護士生涯大半郡待在奧古斯塔的急診室。如今她已經是半退休了,只有利用晚上時間到格蘭特醫療中心工作,藉此賺取生活津貼。幾年前莎拉和她共事過,這兩名女性都有紮實的專業能力,所以兩人建立了互相尊重的友好關係。

愛倫說:「他真的沒事了。打了止痛劑之後,他很快就昏睡過去。之所以會感到疼痛,多半是因為海爾從他腿上挖出子彈。」

「海爾?」莎拉問。這是她過去二十分鐘以來,第一次覺得稍微鬆了口氣。她的表哥海爾是個家庭醫生,有時候會到醫院代班。「他在這裡?」

愛倫一邊點頭,一邊幫袖套袋囊打氣。她伸出手指要求安靜。

傑佛瑞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睜開眼睛。他認出莎拉之後,一抹微笑從他嘴角漸漸綻開。

愛倫鬆開血壓計的袖套,並說道:「一四五—九十二。」

莎拉皺起眉頭,低頭去看傑佛瑞的病歷。上面寫的字總算看得懂了。

「我去找安修醫生過來。」愛倫說。

「麻煩你了,」莎拉邊說邊翻閱病歷。「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服用降血壓葯C?」她問。「你有高血壓多久了?」

傑佛瑞淘氣地笑了笑。「從你走進這間病房開始。」

莎拉把病歷快速讀過一遍。「每天五十毫克。你才剛換掉Captopril?為何停吃這種葯?」她在病歷上找到了答案。「無痰性乾咳引起的變化。」她大聲念了出來。

海爾一邊走進病房一邊說:「服用Ahibitors來治療高血壓的病患,容易發生乾咳的副作用。」

她表哥一進來,就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莎拉沒理他,只對傑佛瑞問道:「你這個病是找哪位醫生看診?」

「林德利。」傑佛瑞答。

「你有跟他說你父親的情況?」莎拉啪地一聲闔起病歷表。「我不敢相信他居然沒開給你一支吸入劑。你的膽固醇是怎麼回事?」

「莎拉,」海爾從她手中搶走病歷,「閉嘴。」

傑佛瑞發出笑聲。「謝謝你啦。」

莎拉雙臂交叉胸前,心裡正怒火中燒。開車過來的途中她擔心得要命,甚至做了最壞的打算,如今她人到了醫院,看到傑佛瑞已經沒事了,她鬆了好大一口氣,但不知怎麼地,她覺得好像被自己的情緒擺了一道。

「你看這個。」海爾一邊說,一邊把一張X光片刷地一聲插入牆上的燈箱。他發出聽得見的喘息聲,然後說道,「我的老天啊,這是我所見過最糟糕的情況。」

莎拉瞪了他一眼,然後將X光片放正。

「噢,感謝老天爺。」他戲劇化地嘆了口氣。看到她並不欣賞自己的即興演出,海爾皺眉蹙額表示不悅。莎拉對她這個表哥是又愛又恨,因為他這個人做事很少一派正經。

海爾說:「沒射到動脈,沒傷到骨頭。從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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