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六章

麗娜用力敲著她妹妹住處的前門。她正打算走回車子去拿備用鑰匙,這時南恩·湯瑪斯開門了。

南恩個子比麗娜矮小,體重卻多了十磅。她留著灰褐色的頭髮,戴著厚重的眼鏡,使她名符其實像極了典型的圖書館員。

南恩的眼睛看來浮腫,臉頰上還掛著幾行清淚,手上抓著一團衛生紙。

麗娜說:「想必你已經聽說了。」

南恩轉身走進屋內,任由前門為麗娜敞開。這兩個女人一向處不來。要不是南恩·湯瑪斯是西碧兒的愛人,麗娜才不會跟她多說一個字。

這屋子是在二〇年代建蓋的小平房。從硬木地板到門廊沿途的樸實嵌線,結構上有好幾個地方至今仍保存著原始面貌。前門一開立刻就通往寬敞的客廳,客廳的一邊是壁爐,另一邊則是飯廳:飯廳再過去是廚房。另外還有兩間小卧室和一間浴室,屋內的格局就這麼簡單。

麗娜果斷地走過玄關,開了右側的第一扇門,走進那間已改裝成西碧兒書房的卧室。室內整理得井然有序,而且多半有其必要性。西碧兒的眼睛看不見,所以東西必須擺在固定的位置上,否則她就找不到它們了。用布萊葉點字法寫成的書整齊地排在書架上。舊地墊前面的咖啡桌上,排了一列也是用布萊葉點字法印製的雜誌。另一面牆邊的桌上擺了一台電腦,麗娜按下開關,這時南恩走進房間里。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我必須全面搜查她的東西。」

「為什麼?」南恩問道,並迅速走到桌前。她伸手放到鍵盤上,像是要阻止麗娜似的。

「我必須查明是否有什麼蹊蹺,是否有人在跟蹤她。」

「你覺得你可以在這裡找到這方面的線索?」南恩一邊問,一邊拿起鍵盤。「她只會用這台電腦處理學校的事情。你根本不了解這套語音辨識軟體是如何操作的。」

麗娜搶回鍵盤。「我會搞清楚的。」

「不會的,你辦不到。」南恩反駁她。「這裡也是我的家。」

麗娜雙手叉腰,走到房間的正中央。她發現舊型的布萊葉打字機旁邊有一疊紙。麗娜拿起那疊紙,轉身面向南恩。「這是什麼?」

南恩沖了過去,伸手搶回那疊紙。「這是她的日記。」

「你看得懂嗎?」

「這是她的私人日記,」南恩狀似驚恐地重複道,「裡面記載了她私密的想法。」

麗娜咬著下唇,想改用懷柔政策來應付對方。她一直不喜歡南恩·湯瑪斯,這件事在這間屋子裡根本不是秘密。「你會用布萊葉點字法,對不對?」

「會一點。」

「你得告訴我這裡頭寫了什麼,南恩。有人殺了她。」麗娜輕輕敲著那疊紙。「也許她現在被某個人跟蹤。說不定她在為某件事擔心受怕,但是又不想告訴我們。」

南恩把臉轉過去,頭低下來看著那疊紙。她的手指頭掠過最上面的一行小黑點,但麗娜看得出來她不是在閱讀。基於某種原因,麗娜隱約覺得她觸摸那疊紙是因為西碧兒寫下它們,彷彿除了字面上的意思之外,她還可以感應到西碧兒的存在。

南恩說:「她每逢星期一絕對會去那家餐廳。她會在那個時間單獨出去處理事情。」

「我知道。」

「我們本來今晚要做墨西哥玉米煎餅。」南恩把那疊紙堆在桌上。「去做你該做的事吧,」她說,「我會待在客廳。」

麗娜等她離開之後,立刻繼續手邊的工作。關於那台電腦,南恩說的對,麗娜真的搞不懂那套軟體要如何操作,而且西碧兒果真只用它處理學校的事情。西碧兒對電腦口述她的需求,而她的教學助理會確認書面文件是否已完成。

第二間卧室比第一間稍大了些。麗娜站在門口,看著那張布置整齊的睡床。一隻小熊維尼填充玩偶塞在兩個枕頭之間。這隻維尼已經很舊,身上好多地方都掉毛了。西碧兒小的時候幾乎和它寸步不離,你如果說要把它拿去丟掉,那她大概會把你當成異教徒看待。麗娜靠門倚立,腦子裡突然閃過兒時的西碧兒抱小熊維尼站著的畫面。麗娜閉上眼睛,讓過往回憶佔據心頭。麗娜願意回想的童年時光並不多,但是有個特別的日子總是讓她魂牽夢繫。在西碧兒意外失明的幾個月後,她們倆一起在後院玩耍,麗娜推著坐在鞦韆上的妹妹。西碧兒緊抱維尼,頭往後仰讓微風拂過,臉上笑得開懷像沉浸在這單純的喜悅中。所謂的信任就是這麼回事吧,西碧兒坐在鞦韆上,她相信麗娜不會把她推得太用力或太高。麗娜當時覺得對妹妹背負著責任,因而感到心潮澎湃,她一直推西碧兒推到自己手臂酸痛為止。

麗娜揉著眼睛,並將卧室門關上。她走進浴室,然後打開了醫藥櫃。柜子里只有西碧兒常用的維他命和藥草,此外什麼都沒有。麗娜打開壁櫥,伸手在衛生紙、止血棉球、髮膠和手巾之中到處摸索。麗娜不曉得自己在找什麼。西碧兒不藏東西的,她要是藏了什麼東西,把它們找出來的絕不會是她自己。

「小碧,」麗娜輕嘆一口氣,轉身看著醫藥柜上面的鏡子。她看到的是西碧兒而不是她自己。麗娜對著鏡中的自己低語,「跟我說吧,什麼都行,拜託你。」

她閉上眼睛,試著像西碧兒那樣行走。這個房間很小,站在正中央的麗娜雙手一伸,便可觸及兩邊的牆壁。她疲憊地嘆了口氣,隨即睜開眼睛。這裡什麼線索都沒有。

回到客廳的南恩·湯瑪斯坐在沙發上。她手中的西碧兒日記平放在膝蓋上,麗娜走進客廳時她並未抬頭。「我讀了最後幾天寫的東西,」她的語氣很平和,「沒什麼特別的。她在擔心一個學業成績不及格的小鬼。」

「男的?」

南恩搖搖頭。「女的。是個剛入學的新鮮人。」

麗娜伸手靠在牆上。「這一個月來,你們這裡有工人出入過嗎?」

「沒有。」

「送郵件的郵差是同一個人嗎?有沒有UPS或聯邦快遞的人來過?」

「沒有任何生面孔。這裡是格蘭特郡,小麗。」

麗娜一聽到這個親近的小名就感到火冒三丈。她努力把這口怒氣咽下去。「她沒說過覺得好像被人跟蹤?」

「沒有,完全沒提過。她一切都很正常。」南恩把那疊紙緊抓在胸口前。「她教的班級都很好。我們也很好。」一抹淡淡的笑容浮上她的嘴邊。「我們本來這個周末要去尤菲勒一日游。」

麗娜從她的口袋拿出車鑰匙。「好吧,」她帶著譏諷的口吻說,「如果有想到什麼事情,你應該會打電話告訴我吧?」

「小麗——」

麗娜舉起一隻手。「別說了。」

南恩皺起眉頭,她了解對方為何阻止她說下去。「如果想到了什麼,我會打電話跟你說。」

午夜時分,麗娜剛喝完第三瓶啤酒,開著車穿過麥迪遜外圍的格蘭特郡大道。她正想要把空瓶子丟出車窗外,但在最後一刻卻打消了這個念頭。她嘲笑自己這種錯亂扭曲的道德感:明明是酒醉駕車,她卻能把持住不亂丟垃圾。她的思路一定有某個地方出岔了。

麗娜的母親安琪拉·諾頓,在成長過程中看著自己的兄長漢克,無法自拔地一步步變成酒鬼和毒蟲。漢克和麗娜說過,她母親對酒精的抗拒一直是堅定不移。安琪拉嫁給卡文·亞當斯的時候,只為家裡定了一條規矩:他不可以跟他的警察同僚出去喝酒。大家都知道卡文不時會偷偷溜出門,但是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沒有辜負妻子對他的期望。婚後三個月,有一天他在喬治亞州雷斯市郊的一條砂石路上,對一輛車做例行性攔檢,誰知道那個司機居然拔槍相向。卡文·亞當斯腦袋中了兩槍,在身體墜地之前就已經斷氣了。

二十三歲的安琪拉根本沒料到自己會變成寡婦。她在丈夫的葬禮上昏了過去,這時她的家人開始緊張起來。過了噁心嘔吐的四個星期之後,醫生終於宣布診斷結果:她懷孕了。

安琪拉的健康狀況逐漸好轉,但是她的精神也變得越來越消沉。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快樂的女人。在雷斯討生活並不容易,而諾頓家的人也意識到她的困境得有人來承擔。漢克·諾頓是有名的火爆浪子,大家都說你不會想在暗巷裡過上他這種壞脾氣的醉漢。安琪拉從小就知道不想被揍就別去招惹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嬰的兩周後,安琪拉·亞當斯死於病毒感染,得年二十四歲。唯一願意領養這兩個小女嬰的親戚是漢克·諾頓。

聽了漢克敘述這段往事,西碧兒和麗娜才知道她們倆改變了他的一生。自從他帶她們回家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茶毒自己的肉體。他宣稱她們的存在讓他找到了上帝,還說自從第一次抱起麗娜和西碧兒之後,隨著分分秒秒過去,他逐漸回憶起什麼是上帝的恩寵。

事實上,自從兩個小女嬰來跟他同住之後,漢克唯一不再犯的事情是飄車。戒酒是要到很久以後的事,當時那對姐妹花都已經八歲大了。發生不幸的那一天,漢克原本在猛灌酒。他把酒喝得一滴不剩,因為不想走路而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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