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星期一是輕鬆的一天。在學校里,有關阿靈葛的話題,早已被徹底地討論過。

教職員及學生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來消化這段轟動的消息,到了夜晚,再也沒有人說些什麼了。畢竟,所有的觀點,都令人感覺泄氣。所以,在星期一恢複正常作息之後,這個事件也漸漸地淡出焦點。忠誠的莫里斯小姐照例幫露西將早餐送到房裡,所以她沒能看到茵恩斯在事件爆發後,第一次公開亮相時的表情。

而到了面對面與學生共進午餐時,舊有的習慣撫平了波動的情緒,整個學校看起來與平常日子沒有兩樣。

茵恩斯神色鎮定,但是露西卻感覺封閉的表情取代了原有的內斂,不論她內心有著什麼樣的掙扎,一律都深深地埋藏起來。魯絲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像希麗姨媽養的貓咪菲雅,露西直想把她關在門外讓她喵嗚喵嗚地叫。對這件事,她只剩下最後一個好奇的願望:究竟魯絲對這個意料外的宣布,有些什麼感覺;她甚至在下樓準備用午餐時,追問著呂克小姐這個問題。

「魯絲聽到消息的時候,表現如何? 」

「猶如靈媒身上發出靈光。」呂克小姐回答。

「怎麼說呢? 」露西困惑地問。

「因為這是我能想到,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一件事。」

這個答覆完全不能滿足露西的好奇心。雷弗夫人責難她昨日離群而去,但沒有人叨絮不休,也沒人想要探知真正的理由。成果發表日的陰影已經到來,只剩下四天了,所有的人都難以喘息。阿靈葛職缺一事不過是昨日的喧騰,已經不是新鮮的話題了。整個校園又再度進入常態。

除了兩件小小的事件讓日子稍稍活潑起來之外,周一到周五的幾天,就在索然無味的例行程序中度過。

第一件事,是賀莒小姐提議讓茵恩斯到威其利骨科醫院工作,而茵恩斯婉拒了。

之後,這個職缺轉為提議給鬆了一口氣的愛琳·歐唐娜,而她也極為高興地接受了。

( 「老天,真好! 」戴克絲說道,「親愛的,現在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醫療工作服全部賣給你了,我絕對不會再穿那些工作服了! 」結果她也真的全部賣給歐唐娜,興高采烈地在期末時錢包里滿裝著現金,並開始在側翼叫賣她其他的隨身用品,惟有在史都華挖苦地問她是否安全別針也算是隨身標準配備時,才略加收斂。) 第二件事,則是莎翁悲劇演員——愛德華·亞帝的來訪。

星期三,出乎任何人的預料,愛德華·亞帝出現了。周三下午安排有游泳課程,低年級學生以及沒有病患預約的高年級學生全部在泳池裡。不論是訴諸禱告或出自決心,露西的泳技都僅止於游過浴缸的寬度,於是儘管大家熱情地邀約,請她一起涼快一下,她還是堅持不參與這項運動。她待了半個小時,看著大家嬉鬧,然後走回主屋去享用午茶。她正穿越大廳往樓梯前進時,四門徒之一——雖然還是搞不清楚四人中誰是誰,她覺得應該是盧卡斯——急急走出診療室,說道:「噢,萍小姐,你可不可以臨時充當個天使,坐在艾柏特腳上一下? 」

「坐在艾柏特腳上? 」露西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

「對,捉住他的腳。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坐在他的腳上。

繃帶扣環鬆掉了,現在又沒有別的扣環可以用。「她領著大惑不解的露西走進安靜的診療室,穿裹著白色棉袍的學生們正檢視著病患的扭傷程度,指示一個十一歲左右的男孩,靠著基座,面向下俯卧。」瞧,「拿起一個繃帶扣環,」扣洞鬆開了,用上一個太緊,用下一個又太松。你可不可以捉住他的腳,或坐在他腳上一下子。「露西急忙說她寧願捉住他的腳。

「好了,艾柏特,這是萍小姐。她要臨時充當繃帶扣環。」

「嗨,萍小姐! 」艾柏特轉著眼睛看著她。

盧卡斯——如果真是她的話——雙手穿過男孩的肩下用力拉起他,直到男孩只剩雙腳靠在基座上。「萍小姐,現在雙手各鉗住一個腳踝,捉緊。」一聲令下,萍小姐乖乖從命,心中想著:這種大刺刺的力氣活在曼徹斯特絕對行得通,另外就是,當有人想要捉住一個十一歲的男孩腳踝時,才會發現他有多麼的重。她的眼睛瞄著其他人,對自己這個姿勢感覺又奇怪又遙遠。難道在這種詭譎的情況下,人會有其他的面貌嗎? 即使是她較熟悉的史都華,在這裡看起來也變得不一樣了。她們的動作較為緩和,對病患講話時的聲音也特別有著造作的輕快。沒有微笑也沒有閑聊,只有醫院般的明亮與安靜。「再一點點。好了。」

「今天看來好多了,不是嗎? 」「來,我們再試一次,今天就算告一段落了。」

葳瑪·哈賽特動了一下,露西瞥見了她工作服的縫隙中露出了底下的絲質衣裳,發現她已經換上了舞衣,在結束診視病患後,到抵達體育館之前,沒有足夠的下課時間。除非她已經用過午茶,否則她只好抓一杯茶路上喝了。

當她還在為藏在醫院工作服下的舞衣感到奇怪時,一輛車經過窗前,停在前門處。那是一輛由司機駕駛,閃閃發光,時髦又昂貴的加長形汽車。在這個時代,除了殘障人士之外,已經很少有人會雇請司機駕駛了,於是露西滿懷興緻地等著看,究竟下車的會是何方神聖。

也許是寶兒的母親? 這種車無異還會帶著個僕役總管一起出現。

但是走出車外的是個年輕的男子——她只能看見背影——穿著的套裝,就像是冬日裡聖詹姆士街上踱步的約克公爵般講究。盛裝和司機讓露西想到皇族,但這是個不識時務的皇室成員,因為皇族現在也是自己駕車了。

「萍小姐,謝謝,你真的幫了一個大忙。艾柏特,向萍小姐說謝謝。」

「謝謝萍小姐。」艾柏特盡職地說,然後捉住萍小姐的視線,對她眨了下眼睛。

露西嚴謹地眨了眼回禮。

這時,歐唐娜手上抓著一盒馥若在較遠的房內篩好的石膏粉衝進來,興奮地發出嘶嘶作響的耳語:「想不到吧,愛德華·亞帝唉! 車裡的是愛德華·亞帝! 」

「誰會在乎? 」史都華從她手上拿走石膏粉盒。「拿個石膏粉拿這麼久! 」

露西走出診療室後隨手關上了門,進入大廳。歐唐娜說得沒錯。站在大廳里的正是愛德華·亞帝。呂克小姐說得也沒錯。因為愛德華·亞帝正在鏡子前審視自己。

露西拾階而上時,呂克小姐正好下樓,當露西走過平台間的階梯時,正好目睹他們會面的情形。

「嗨,小德! 」呂克小姐的語氣毫無興奮之意。

「凱琳! 」愛德華·亞帝用最熱情的聲音叫道,往前迎向她,好像要把她擁人懷裡一般。但是她伸出了一隻手,以一般社交的方式問候,阻止了他的舉動。

「你來這裡做什麼? 該不會是你藏了個『侄女』在賴氏學院吧? 」

「太不盡人情了,小凱,我當然是來探望你的。你怎麼不告訴我你在這裡呢為什麼你不來看我,好讓我們共進晚餐,好好敘敘舊——」

「萍小姐,」呂克小姐清清楚楚地咬字,聲音直傳上樓梯間,「別走,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

「但是,凱琳——」露西聽到他急促地低聲抗議。

「那是大名鼎鼎的萍小姐,」呂克小姐的語氣好像是對個傻子拋出誘餌一般,「而且她是你的忠實劇迷。」她加上最後的甜頭。

他究竟是否了解呂克小姐對他有多麼冷酷呢? 露西等著兩人走上樓梯時想著,或者他的自滿程度足以形成盾牌,來抵禦呂克小姐對他的評價? 當三人一起走進無人的畫室時,露西突然想起史都華對他的評論:「那個看來像是只脫毛老鷹滿臉愁容的傢伙」,並且感覺到這句話實在是貼切。他的容貌可謂端正,雖然年紀不可能超過四十太多——也許四十三四歲——看來卻像是精心保養過。沒有了舞台上的化妝及假髮,他看來又老又累,前額的發線也漸漸後退。露西頓時為他感到一陣難過。

和迪得洛那位年輕充滿健美活力的瑞克比起來,她發現這個驕縱的著名演員讓人深感惋惜。

他對露西彬彬有禮——對她的書了如指掌,他讀了所有的暢銷排行榜的書籍——但是一隻眼睛老盯著呂克小姐,後者正檢查著茶壺中的熱水量,決定此時應該再加上一些水,於是打開水壺加熱。露西感到困惑:凱琳·呂克的存在,似乎有些什麼意義。角色的安排吧,在想像中,露西已經為愛德華·亞帝安排了個角色。一個成功的演員來拜訪一個渺小的女校教員看來更超乎平常一些,就演員的角度看來,要比較像是孔雀在陌生人面前開屏賣弄。當然啦,他是為了她才演這齣戲的,他刻意地展現出無比的魅力。他的注意力圍著這個只注意茶壺內水量的瘦女人打轉。這可不太尋常,露西感到有趣,當愛德華·亞帝出現時,竟然沒有鼓樂相迎。自從他第一次演出哀傷的羅密歐一角,讓許多對這齣戲早已厭煩的人士重新一淌熱淚至今,也幾乎有二十年的時間了。他的所有來來去去的活動,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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