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由於戈利金不能對滲透問題提供進一步的資料,軍情五處因此陷入了迷津。從一九六六年開始,搜尋可能存在的高層間諜(因為「流暢」委員會認為羅傑·霍利斯爵士是最大的可疑分子)的活動被擱置起來,以便集中注意力去獵取中級間諜。漢利的問題一經查實,就失去了明顯的前進目標了。我們是假定戈林涅夫斯基的故事純屬虛構而放棄搜尋中級間諜呢,還是在類似漢利這樣情況的一些人中間繼續尋找嫌疑犯?如果我們假定戈林涅夫斯基關於中級間諜的故事是虛構的話,那麼我們假定的這個圈套是為了把我們的注意力從其他中級間諜身上引開呢,還是從高級間諜身上引開?這兩種情況是都存在的呢,還是都不存在?什麼都不幹顯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就像一出希臘悲劇里的演員那樣,我們沒有真正的選擇,只得繼續擴大調查範圍,四面出擊。

下面一個最大的可疑分子是格雷戈里·史蒂文斯(化名),一個性格外向、天資聰穎而又帶點惡作劇式的幽默的官員。史蒂文斯的情況有百分之六十和戈林涅夫斯基指控的相吻合。他有一個比漢利更深的波蘭背景。他有一半的波蘭血統,而且他已爬到了漢利原先的職位上,成為軍情五處波蘭科的頭。在那裡,他對他母親的國家的語言、歷史、文化的廣博知識使得他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具有諷刺意味,或許可以說是不幸的是,史蒂文斯正是在一九六三年找戈林涅夫斯基談話的官員,也是第一個聽說中級間諜的人。同霍利斯去拜訪古曾科一樣,這是不是另外一個巧合?

和漢利一樣,史蒂文斯也穿過軍裝,也和克格勃的一個官員有過接觸。這個克格勃官員據戈林涅夫斯基的揭發進行了這次招募活動。漢利和史蒂文斯兩人都參加過一九四五年的加爾各答會議,在這次會議中,史蒂文斯作為軍事翻譯派給斯大林,為他把俄語翻譯成英語,一直到斯大林對他講的俄語中所帶的波蘭口音不滿才把他撤換了下來。

和漢利一樣,史蒂文斯也接受過精神病治療,於是我再一次謹慎地去訪問哈利大街。但是漢利曾把他的職業的性質告訴醫生,而史蒂文斯則從沒有作過有關他在國家安全機關供職的任何暗示。

「我不會想到他有足夠穩定的精神狀態來干這種工作。」醫生說。

「你覺得他可靠嗎?」我隨便問了一句。

「他非常聰明,」醫生回答說,「但是我認為他的聰明有時會把他引入歧途。」

「你的意思是……?」

「他有點『沃爾特·米蒂』,我認為你不能總相信他所說的話。」

我查看他的案子越深入,就越懷疑當初是否應該把他招進來。這事看起來很難說清。他是一個很好的官員,對情報機構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歸根到底,仔細審查的話,這個人本來就不應該允許他進情報部門。精神病問題只是全部問題的一小部分,真正叫人擔心的是他的波蘭背景。根據他的工作履歷可以看出,他在官方許可下定期去波蘭度假,並看望他的親屬。他的一個和他關係特別親密的舅舅是波蘭共產黨的積極分子,他們倆還偶爾在倫敦會面。軍情五處通常對那些家庭背景同英國共產黨略有牽扯的申請者一概不予錄用。對於這樣的一個組織,史蒂文斯的案子提出了一個明顯的問題,而且,像他這樣一個人同中級間諜的調查有聯繫這個事實使得事情更加棘手。因為他為了洗刷自己,就必須通過一次徹底的審查來證明他是清白的。而由於他的家庭的一半生活在鐵幕後面,進行這樣一次審查是不可能的。

在我們儘力進行一番調查之後,史蒂文斯被召喚來接受審訊。這次審訊由我和帕特里克兩人主持。帕特里克是個獨眼的廓爾喀軍官,是D處三科的審訊員。

自從他第一次聽到戈林涅夫斯基講的關於和波蘭人聯繫的中級間諜的事以後,史蒂文斯就對受傳喚有所預料。他在進攻和防守兩者中變來變去。他神經質地凝視著我,好像要使我相信他講的是真話。他承認這種指控和他非常相配,完全是事出有因,並且承認具有他這樣背景的一個人被像軍情五處這樣的組織錄用是件離奇的事。

「我老在想,總有一天人們會記起我是半個波蘭人,」他說,「我想這次審查我是過不了關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回答說,「不過,如果這可使你寬心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決定此事的不是我而是瓊斯。」

他明顯覺得,無論審訊如何進行,他是不可能取勝的。和漢利不一樣,他不能指望走過煉獄而不傷筋骨。

三天後的一個上午,他冷峻地走進房間,坐在對著我的那張桌子邊上。

「是我對你說些什麼的時候了,」他說,「我已經決定坦白……」

我給吉姆遞了個眼色,他立刻開始做記錄。這只是個附加的預防措施,因為所有的談話我們都錄了音。

「是的,」他繼續說,「多年來我一直想把這件事對什麼人談談。你是對的……我就是你們正在找的間諜。」

他扭彎了身子坐在我的面前,肩膀抖動著,好像在流淚。但這樣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後來他抬起了頭,兩眼直視著我。

「你真是這個意思嗎,格雷格?」我問。

「你們有證人,不是嗎?」

「你知道你必須對處里有個交待嗎?」

他點點頭。我斜過身去告訴吉姆,讓他去通知局長的安全官湯姆·羅伯茨,並安排特別處立即派人來。史蒂文斯和我相對而坐,堆在我面前的那些文件和問題,剎那間都變得多餘了。

「這都是真的,」他再一次說,聲音非常清楚。

我告訴他,在湯姆·羅伯茨到達之前,最好什麼也別說。吉姆·帕特里克回來了,我們悄無聲息地坐了一會。然後,我注意到史蒂文斯的肩膀又開始抖動了。有一陣我想他是在哭泣,甚至也許會一下子垮下來。這種情況是很常見的。

「該死,」我對自己說,「我應該叫局裡的醫生來守在一邊的。」

接著,他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你們真的相信我說的,是不是?」他說道。

我一下子感到十分難堪,只覺得臉上發燒。

「我不太清楚……」

「你們想要一個間諜,是不是?我想我能給你們一個。我知道,我總歸要給開除的。」他說著,突然間滿臉通紅,反正玩笑已經開過了。

「我想我們不應該在這兒討論這種事情,」我回答說,「湯姆·羅伯茨馬上就要來這兒,你可以向瓊斯解釋這一切。」

就我所知道的情況來看,這是一篇真正的坦白(他現在正在試圖撤回它)。我覺得我非常了解史蒂文斯,相信這只是個惡作劇。可是他乾的是一件大蠢事,他在這場調查中倖存下來的機會幾乎肯定是失去了。

瓊斯聽到此事後感到震驚。他是個律師,一向對軍情五處處理問題的圓熟手段十分稱頌。

「你認為怎麼樣?」當我回到他的辦公室時他問我,「是假供還是後來又翻供了?」

「你知道我的觀點,」我回答說,「我肯定他是清白的,因為從一開始我就認為這個中級間諜的指控純屬捏造。我只認為他神經有點不正常……」

瓊斯咕嚕了一聲。對於他這樣一個穩重的人,假叛徒的故事總是倒胃口的。

「你是不是認為全部事情都是捏造的?我指的是戈林涅夫斯基的事情。」

我告訴他我們在審訊前核對過錄音。

「我甚至也讓史蒂文斯核對過譯文,哦,戈林涅夫斯基是這樣說的。」

「別指望我們再留用他了,」他咬著煙斗自言自語地說,「這個人顯然精神不健全。波蘭的事情也真稀奇古怪。這種事情要是上了報的話……」

他揮了揮手讓我離開。

不到一個小時,格雷戈里·史蒂文斯就被解職了。他和瓊斯在一起呆了十分鐘,然後湯姆·羅伯茨把他帶到了萊肯菲爾德大樓外面的人行道上。他甚至連他的辦公桌也沒來得及清理。

幾天以後,阿瑟來看我。自從他到軍情六處後,我們難得見面。他老了,看上去精力大不如以前,但仍不能忘懷過去的事情。他想要了解史蒂文斯的事情,他們過去在D處是好朋友,並且因為阿瑟比史蒂文斯年長許多,因此史蒂文斯對他幾乎是懷著一種父親般的感情。

「你們非得要這樣做嗎?」他問我。

我對他講了關於中級間諜、撤回供詞以及困擾著我們大家的種種混亂和懷疑。

「我們還能幹什麼呢?」我問,「我們怎麼能叫白廳去搞他們的審查,而對我們自己的問題卻視而不見呢?」

「我們大家都中邪了。」他輕聲說。

格雷戈里·史蒂文斯的離職使辦公室籠罩在巨大的悲戚的陰影之中。他是個受歡迎的人,所以我不可避免地也受到了責備。除了一小部分高級官員外,沒有人知道導致對史蒂文斯的調查的前因後果、懷疑軍情五處高層滲透的漫長歷史、布倫特的供認、「流暢」指向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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