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在我同布倫特見面後一年,一個明顯的模式出現了。我以開玩笑的方式從他那裡掏出了一些東西——大多數是他從伯吉斯那裡搜集來的枕邊談話。他聲稱《泰晤士報》有一個撰稿人曾經被他們拉攏過。我跟蹤了這位撰稿人,他證實伯吉斯企圖招募他,但被拒絕了。他害怕被抓的後果。布倫特證實的另一個聯繫人是國防部的職員,叫湯姆·懷利,此人早已不在人世了。布倫特說懷利過去常常讓伯吉斯看他手頭經管的一些材料和文件。雖然布倫特迫於壓力只得為我們提供更多的情況,可他交待出來的人要麼死了,要麼早就退休了,要麼舒舒服服地跳出了危險並不再有機會接觸機密了。

我知道布倫特一定知道那些還沒有退休,並仍然活躍在秘密世界的人,這些人便是他正在保護的對象。我怎樣才能夠識別出他們呢?我決定排出一張名單,凡是我所會見過的人所提及的並在戰前持左翼觀點的人,凡是我所會見過的我認為有可能是伯吉斯的招募對象的人都被列入其中。

有一個人的名字在所有其他名字里顯得很突出:阿利斯特·沃森。柏林提到過他,作家阿瑟·馬歇爾提到過他,特斯·羅思柴爾德也提到過他。他們都說他在三十年代是劍橋的激進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使徒學會」的成員,是布倫特和伯吉斯的親密朋友。據他們回憶,伯吉斯在三十年代很欣賞他,因此他有可能被伯吉斯拉攏過。

我開始對沃森的背景情況進行了調查。我在戰爭期間同他很熟。他現在是海軍部研究實驗室的科學家,實際上他曾經在布里斯托爾與我弟弟在一起住過兩年。當時我對沃森從不介意。他個子很高,瘦削,一張打皺的臉就像山羊一樣。他走起路來總是踞起腳,其姿態很奇特。沃森把他自己視為他那個時代里最偉大的理論物理學家之一,可他那些同事多數則認為他在實際工作上的動手能力是很差的,而且他在理論方面也是錯誤百出。我認為,他倒有點像個騙子。

沃森是個失敗者。他在劍橋時,曾被認為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學生,並註定要獲得學術上的最大的榮譽,可後來人們發現他的論文里有大量的基本錯誤。他沒有能夠爭取到獎學金,只得在海軍部找了一個工作。他先在海軍的一個雷達信號集團工作,後來當了海軍部研究實驗室潛艇探測研究小組的組長。這是整個北大西洋公約組織防禦體系中最機密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同時這又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工作,尤其對一個曾在青年時代大有希望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在劍橋大學時,沃森是一個熱忱的馬克思主義者。的確,在我所會見過的那些人當中,就有相當一部分人把沃森描述為使徒當中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高級傳教士」。馬克思主義不僅是一個美妙的邏輯,而且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這一點使他入了迷。他像一個不得志的傳教士被《聖經》所吸引一樣,被《資本論》所深深吸引。他開始在他的朋友當中宣傳他的教義,尤其當他那想從事學術研究的希望漸漸淡漠之後。布倫特後來承認沃森曾向他傳授過馬克思主義。

當我研究沃森的檔案時,他離開劍橋的情況尤其令我感到驚奇——正好是在慕尼黑事件發生的時候離開。當時激進派對英國統治集團的對立情緒已高漲到白熱化的程度。這一時期的所有特點都可以解釋伯吉斯和菲爾比移向右傾的原因。這裡還有一件有趣的事。維克托·羅思柴爾德在一九五一年給懷特寫了一封信,建議對沃森進行調查,由於他在三十年代同共產黨關係密切。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維克托的建議從未被採納過。後來沃森成功地通過了不少於三次的審查,也就沒有人再提到他的政治背景了。

我決定在同布倫特下一次的見面時從他嘴裡詐出沃森這個名字。我知道要直接提出這件事是浪費時間,因此我準備列出一張所有已知的信徒的名單,其中包括沃森在內。我讓布倫特挑出他認識的人的名字,或挑出他認為會使我感興趣的名字來。他看了一遍名單,但並沒有提到沃森。

「阿利斯特怎麼樣?」我終於問他了。

「不,」布倫特堅定地說,「他跟這沒有關係。」

該是與布倫特對質的時候了。我告訴他,他又一次在撒謊,他和我都知道沃森在劍橋時是他的好朋友和共產黨夥伴。布倫特的面神經痙攣又發作了。是的,這是真的,他承認了。他們是朋友,他們仍然定期在信徒學會的晚餐會上見面。但他並沒有招募他,據他所知,伯吉斯也沒有招募他。

他說阿利斯特是個悲劇式的人物。他的生活道路完全選擇錯了。他是一個具有很大希望的人,但卻一事無成,而他的大學朋友如布倫特本人以及圖林,都取得了顯著的成就。圖林的成就更是不朽的。

「我是拜倒在阿利斯特腳下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布倫特告訴我。

「我想他在什麼地方工作,你是知道的吧?」我問。

「海軍部,不是嗎?」

「你說你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安東尼。你說你在跟我說實話……」

布倫特一味地撥弄爐火。

「我永遠不會是惠特克·錢伯斯。」他過了一會兒這麼說。他指的是那個在五十年代背叛了自己的信仰的著名美國共產黨人,他供出了他的同夥的名字,包括阿爾傑·希斯在內,並出席了國會委員會的一系列危言聳聽的聽證會。

「這太像麥卡錫主義了,」他繼續說,「出賣,告發,政治迫害……」

「可是,安東尼,這就是你,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對你免予起訴的原因。這是你的抉擇,你要是假裝不知道,不願意合作,就沒有什麼好處……」

布倫特不吱聲了。從一九三七年到現在,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可他的壓力卻從來沒有解除過。

「我想你要把偵破重點轉移到阿利斯特身上。」他最後說。

我在一九六五年初,寫了一篇關於沃森情況的長篇報告,建議進行一次緊急調查。我通過D處的處長亞歷克·麥克唐納把報告呈交給霍利斯和瓊斯。麥克唐納是接替卡明的職務的。卡明最終意識到他坐不上副局長這把交椅,接著便退休了。麥克唐納是個很通情達理的人,過去在印度當過警察,喜歡第一流的烹飪和生活中的其他享受,不喜歡繁多的行政管理。他是一個很容易相處的人,可跟他在一起干工作也有翻臉的時候。

五個月過去了,什麼動靜也沒有。我後來在參加D處三科的年度檢查會時碰到了霍利斯和瓊斯,我提到了這件事。我問,為什麼不批准這次調查?起先,他們談了一大通什麼優先權哪,什麼人力物力有限哪,等等。我提醒他們,D處三科的工作任務就是找線索,如果D處一科的能力有保障的話,他們就應利用D處三科找出的線索來執行任務。現在已經發現了一個嫌疑犯的線索,可是此人還在享受著接觸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機密的最高權利。我說,如果這是一種正常現象的話,那麼就乾脆完全撤銷這個D處三科。

瓊斯很明智。霍利斯卻既暴躁又不願承擔責任。錯誤是發生在D處這一層的。麥克唐納同卡明辦理交接時,不知在什麼地方搞混了,沒有給這個案子以優先權。霍利斯當場指示要把這個案子抓起來。

於是,這個案子由D處一科的帕特里克·斯圖爾特接管了。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一個卓越的官員,思路清晰,不會算計別人,而且很有勇氣。他在戰爭期間被打殘廢了,現在只能坐在輪椅里工作,後因身體太差,被迫提前退休。沃森很快就被嚴密地監視起來,不久又發現他的妻子和女兒都是共產黨員。從他的談話的口氣來看,他現在也是個共產黨員,儘管在對他的多次審查中他從未承認過。

然而調查是有限的。沃森原定要到美國去學習美國最新的反潛探測技術,海軍部堅持要在他去美之前先弄清這個案子,於是我們決定審查他。連續六個月,他每天都到國防部來報到。在那裡,軍情五處最好的審訊員塞西爾·希普對他進行了審問。

沃森一開始表現得像一個被冒犯的高級文官人員,他質問我們有什麼權力來盤問他。可當希普開始對他進行追究時,他那種態度便消失了。

他認識伯吉斯嗎?

當然認識。

他去過伯吉斯的公寓嗎?

偶爾也去。

在那裡碰到過什麼人嗎?

蓋伊,安東尼……

還有別的人嗎?

是的,有一個外國人。他記不起他的名字了……

他能描述一下那外國人是什麼樣的嗎?

起先,他無從描述,後來他描述出來了。那是個中歐人,深色頭髮往後梳得整整齊齊。聽上去這個人像「奧托」,三十年代「五人集團」的領導人。

「『奧托』這個名字對你意味著什麼?」希普問。

「是的——這是那個人的名字。對了,『奧托』……」沃森回答說,顯得過分的熱情。

希普又在其他方面對他進行了審問,然後又把話題轉到奧托上。沃森是否再次見過他?開始沃森說記不起來了,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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