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四天以後,我來到了萊肯菲爾德大樓,參加選拔委員會的面試。四周那結滿霜凍的玻璃隔間打開了,裡面有一雙眼睛在仔細地打量著我。儘管我的面孔並不陌生,但因為我還沒有出入證,只得耐心地等待著警衛人員往卡明的辦公室打電話,以便派人來領我進去。

「先生,是來看局長的?」來人問我。他按了一下電梯的按鈕,鐵門隨著一聲沉悶的聲音打開了。這是個老式電梯,是用一個裝在銅盒裡的操縱桿來開動的。電梯噹啷噹啷,呼哧呼哧地開始上行。我數著經過的樓層,一直到了六樓。軍情五處的高級領導人的辦公室就在這裡。

我們走了幾步,下到一個走廊,然後進了一間長方形的大房間。這是局長的秘書室,看上去它與白廳的其它辦公室沒有什麼兩樣,那些秘書們個個養尊處優,穿戴整潔,整天在打字機的啪喀聲里迎送時光,唯有那放在窗戶對面的組合保險箱向人們揭示出了這個地方的性質。房間的牆那頭,有一扇門,通往局長辦公室。外面這間房子的縱深度是特意設計的,以防任何閑人擅自闖入。這個縱深度使局長有充足的時間在任何人闖入之前鎖上自動鎖。此時,局長室門上的綠燈亮了,一個秘書陪我穿過外間,帶我進了局長辦公室。

局長的辦公室里明亮宜人,充滿了新鮮空氣。室內陳設著古色古香的胡桃木傢具和皮背椅子,使人以為這是在邦德大街的金融大樓里,而不是在白廳。牆的一邊掛著三位前任局長的肖像,他們的眼睛裡充滿了嚴厲和冷峻的神情。另一邊,在一張乾淨的會議桌得,坐著委員會的全體成員。我只認識卡明和霍利斯,其他的人我都不認識。

局長狄克·戈德史密斯·懷特爵士招呼我坐下。我多次去卡明的辦公室,曾在那裡見到過他。但這僅是一面之交而已。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也在畢希普的斯托特福德學院就讀過,是學院一英里賽跑紀錄的保持者。當然那是在我進這個學院之前多年的事了。他的身材高大,精瘦的臉上泛著健康的紅光,並有一雙厲害的眼睛。他有一股戴維·尼文般的風度氣質,同樣的英國舉止,輕鬆感和整潔筆挺的穿著,與委員會的其他人一比,更顯得光彩照人。

我們坐定以後,他開始一本正經地說話了。

「我聽說你希望跟我們干,賴特先生。你或許能說說你的理由。」他說。

我告訴他們我已經為安全局做了許多事,並重申,如果不讓我加入安全局,取得充分的信任,我就無法再為安全局幹事了。這些觀點我以前也對卡明重申過。

「我想代表全體委員會的成員說幾句,」他回答說,「如果我們這裡不能為一位科學家提供他工作所必需的一切,那麼我們是不打算請一個科學家進來的。這一點你應該充分明白。」

卡明點頭同意。

「但是,」懷特繼續說,「有一點應該讓你清楚,安全局與你所熟悉的白廳的其他部門不一樣。如果你進來了,你就沒有任何機會得到提拔晉陞。」

他解釋說,進安全部門的人,年齡一般都要比其他部門的文職人員大一些,必須具有在軍情五處各個部門裡訓練過的各種素質,由於名額的限制,他們當中幾乎沒有人能升到高級官員的位子(即後來稱為局長助理的位子)。至於要想成為六人委員會的成員之一,那更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空想。既然我已經是作為高級官員的身份進來擔任專門的工作,當然就不可能成為委員會的成員。我坦率地對委員會說,我天生就是一個孤獨的耕耘者,而不是一個主宰者,我對是否能提升亦不在乎。

我們簡單地談了一下如何與白廳攜手合作,這在技術領域方面是極為重要的。二十分鐘以後,大家都感到無話可談了,於是秋克·懷特便作了總結。

「賴特先生,我的意見是我還不能肯定我們安全局是否需要你這樣的人物來工作。」他停了一下說,「但是如果你準備試一下的話,我們也願意。」

這種拘束的氣氛緩和了。委員會的成員們陸續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我和他們談了幾分鐘。當我正準備告辭退場時,狄克·懷特向我點頭,示意我到屋子盡頭他那張書案旁。

「彼得,你先跟休·溫特博恩在A處二科干。馬爾科姆負責安排任務,我已經告訴他,我希望你主要搞D處的工作,就是蘇聯問題。」

他的手指輕輕地彈著案頭的日記本,眼睛注視著窗外肯辛頓那邊俄國大使館的方向。

「我們耗盡了心血也沒有戰勝他們。」懷特啪的一聲合上日記本。他希望我能交上好運,使事情有起色。

午餐以後,我又回到六樓。按例行手續,人事處處長約翰·馬里奧特得跟我當面談談。戰爭期間,馬里奧特是雙重間諜委員會的秘書,這個機構使軍情五處在戰時大獲全勝,它在納粹情報部門內部發展了十幾個雙重間諜。戰後他在安全情報局中東部工作,以後才回到萊肯菲爾德大樓。他是一個很受信任的官員。

「我們只是隨便談談,了解一下你個人的背景情況。」他說,同時用一種與眾不同的共濟會式的握手方式跟我握手。這時我想起父親也是共濟會的成員,難怪我第一次跟父親談起要正式去軍情五處工作時,他繞著彎子勸我加入共濟會。

「必須確認你不是一個共產黨人,這你應該明白。」他那說話的口氣彷彿認為這種事是為軍情五處所不容的。在卡明向我進行最後攤牌的前幾個星期里,我就聽說有一個局長秘書室的退休警察到馬爾科尼公司對我的一切進行了例行的調查。人事處處長跟我面談後,我沒有受過任何其他審查。雖然當時正是軍情五處為整個白廳範圍內建立一套嚴格的審查制度之時,可直到六十年代中期,軍情五處內部才逐步實行系統的審查。

馬里奧特的寫字檯上什麼也沒有。我猜想這次談話被錄了音,存入了我的檔案。馬里奧特雖然對這次面談進行得非常慎重認真,可是只問了幾個問題。

「你年青時是個狂熱的左翼分子吧?」

「也許有一點吧。我在三十年代當過工人教育協會的教員。」

「是個道地的共產黨人,對吧?」

「在康沃爾不是這樣。」我回答說。

「你在一九四五年投過工黨的票,對嗎?」

「我想軍隊里的大多數人都投了工黨的票。」

「那麼,你現在是個中間派了?」

我告訴他我憎恨納粹主義和共產主義。他似乎對我的長篇大論感到滿意。接著話題又轉到我的個人生活上。他在這個問題上兜了半天的圈子,最後問道:

「你過去喝醉過酒嗎,不管什麼原因?」

「我這一輩子還不曾有過這樣的失態。」

他打量著我。

「有人找過你做秘密工作嗎?」

「只有你,沒別的人。」

他差點笑出來。但很顯然,這句話他已聽了無數遍了。他打開寫字檯的抽屜,拿出一張表格讓我填寫,包括直系親屬的情況。就這樣,我的審查算是通過了,難怪菲爾比、伯吉斯、麥克萊恩、布倫特等那麼容易就混過了審查這一關。

在我正式進入A處二科工作之前,我和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年青官員在一起接受了為期兩天的訓練。訓練課題由一個名叫約翰·卡克尼的人負責。卡克尼是一個嚴厲的沉默寡言的官員,我和他的關係相處得很好。他有時非常兇狠,但我很快就明白了,他只是厭惡對剛來的新手進行素質訓練這種工作。他與軍情五處的其他官員完全不一樣,他不甘於這種千篇一律的枯燥生活,喜歡闖蕩,我行我素,認為五處以外才有開闊的天地。所以,後來他離開了五處,去做生意,並獲得了巨大成功,我對此並不感到奇怪。他先在維多利亞投資公司幹了一陣,後來又去王室地產公司工作,擔任過倫敦港口總裁。現在約翰·卡克尼是西部直升飛機公司的總裁。

卡克尼訓練我們時,按照慣例給我們講了軍情五處的法律地位。

他直言不諱地說:「安全局(軍情五處)沒有什麼法律地位,在白廳範圍內不可能有一個正常的地位,因為它的工作常常違反一些清規戒律和法律。」

卡克尼描述了許多可能發生矛盾的情況,譬如,未經授權私闖民宅,或者侵犯個人隱私。他清楚地告訴我們,軍情五處是在第十一誡的基礎上展開活動的,即「你不能被人抓住」,一旦被人抓住,軍情五處是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人的。他還告訴我們如何同警察取得聯繫,一旦出事,警察隨時隨地都可以來幫助軍情五處的,特別是你遇到了適當的人時,事情就會逢凶化吉。但是安全局和特別處的警察的關係一直很緊張。

他說:「他們很希望干我們這行,我們卻不希望於他們那行。」

卡克尼把現行的軍情五處的內部通訊錄給了我們,並給我們講解了五處內部的組織結構情況。安全局有六個處:A處管物資;B處管人事;C處管安全保衛和審查整個政府機構的人員;D處負責反間諜;E處負責殖民地的情報工作,以及馬來亞和肯亞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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