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無法忽略的錯誤

史汪揉著肩膀,一陣陣刺痛讓她的面孔也扭曲起來。「尤緹芮,」她含混地說道,「你還能夠進行編織吧。」

那名瘦小的灰宗低聲咒罵了一句,從一名失去一隻手的士兵身旁站了起來。她沒有治療那名士兵,而是把他留給了使用繃帶的普通急救人員。現在消耗力量用來治療這樣的人已經變成了一種浪費。這名士兵再也無法進行戰鬥了。她們需要保存體力,使用在能夠重新參加戰鬥的士兵身上。

這是一個殘忍的邏輯,但現在人類正經歷著一個殘忍的時刻。史汪和尤緹芮來到傷員隊伍中的下一個人面前。即使沒有至上力的治療,一個失去手的士兵也能活下來,也許能活下來。梅茵有黃宗的醫院,但她們為了治療活下來的兩儀師和士兵,已經過度耗竭了自己的體力。

這個臨時搭建的營地位於河灘以東的艾拉非境內,到處都是士兵的哭聲和呻吟聲。受傷的人太多了,而像史汪和尤緹芮這樣還有力量進行治療的兩儀師卻寥寥無幾。為了釋放神行術,將部隊從兩支敵人大軍的夾擊中搶救出來,大部分姐妹都已經耗盡了體力。

沙塔人的攻擊異常迅猛,但為了佔領白塔營地,他們還是用去了一點時間。這為白塔的軍隊贏得了寶貴的逃亡機會。至少,他們沒有全軍覆沒。

尤緹芮對下一名士兵進行了分析,然後點點頭。史汪跪下去,開始進行治療編織。她在治療上從來都不是很擅長,即使有法器的幫助,這個編織還是會消耗她過多的力量。她治好那名士兵體內的傷口,將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士兵劇烈地喘息著,治療所消耗的大部分能量還是來自他的身體。

史汪搖晃了一下,無力地跪倒下去。光明啊,她簡直虛弱得就像是第一次登上海船甲板的貴族!

尤緹芮回頭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打算接過她的法器,一朵寶石小花。「休息一下吧,史汪。」

史汪緊咬住下唇,但還是將法器遞給了尤緹芮。至上力離開了她的身體,她深深地嘆息一聲,一半是因為放鬆,一半是因為不得不放開美好的陰極力。

尤緹芮走到另一名士兵身邊。史汪則在原地躺倒,她的身體還在因為無數的瘀青和傷口而抱怨著。剛剛發生的那場戰鬥對她而言幾乎是一片模糊,她還記得年輕的蓋溫·傳坎跑進帳篷,呼喊著艾雯下達的撤退命令。

布倫的速度很快,他迅速寫好命令文書,從地面上的通道中扔了下去。這是他傳達命令的最新手段,將命令綁在一支箭上,箭桿上同時還綁著一根長長的飄帶,這支箭的箭頭也被一塊增加重量的小石頭給取代。

在蓋溫出現前,布倫就顯得相當不安了。他不喜歡這場戰役現在的態勢。他認為獸魔人的表現只能證明,暗影正在醞釀完全無法掌握的大規模行動。史汪相信,布倫早就準備好了撤退的命令。

然後,就是遍布營地各處的爆炸。尤緹芮呼喊著要所有人從地面上的通道跳下去。光明啊,當時史汪還以為這個人瘋了!但尤緹芮的瘋狂救了所有人的命。

如果我還要像昨天的死魚一樣躺在這裡,那就讓光明燒了我吧,史汪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天空。終於,她把自己推了起來,再次向前邁開步子。

從通道跳下去時,尤緹芮就開始了編織。她說那只是一個簡單的編織,不過史汪的確從沒見過這樣的編織。那是一個巨大的空氣墊,能夠安全地接住從高處落下的人。正是這個編織引起沙塔人的注意。那些該死的沙塔人!但他們畢竟還是逃出來了。她、布倫、尤緹芮和幾名副官。光明燒了她吧,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現在她還是感到心驚膽戰,不過他們畢竟逃出來了。尤緹芮一直在說,她覺得這個氣墊編織就是發現飛行編織秘密的第一步!愚蠢的傢伙。創世主沒有賜予人類翅膀肯定是有道理的。

史汪在新營地的邊緣找到了布倫。他坐在一個樹樁上,顯得精疲力竭。兩張作戰地圖被石頭壓住,攤放在他面前的地上。地圖上滿是皺褶。布倫在帳篷即將爆炸時抓住它們,跳下了通道。

愚蠢的男人,史汪心想,就為了幾張破紙,連命都不要了。

「……這就是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赫爾姆將軍正在說話。他是伊利安戰友軍的新任指揮官。「很抱歉,長官,我們的斥候還不敢過於靠近舊營地。」

「沒有玉座的信息?」史汪問。

布倫和赫爾姆同時搖了搖頭。

「繼續尋找,年輕人。」史汪向赫爾姆晃了晃手指。聽到史汪稱他為「年輕人」,赫爾姆不由得挑起了一道眉弓。正因如此,史汪一直都很痛恨自己現在這張青澀稚嫩的面孔。「玉座還活著,快去找到她,聽見我的話了嗎?」

「我……是,兩儀師。」赫爾姆終於表現出一點敬意,但還遠遠不夠。這些伊利安人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一位兩儀師。

布倫揮手示意赫爾姆離開。現在終於沒有人在一旁等著要向布倫進行報告了,也許所有人都累壞了。他們的「營地」看起來更像是一場可怕的火災後難民臨時聚集的一片空地。大部分人都只是用斗篷裹住身子,就沉沉睡去了。士兵們隨時隨地都能立刻睡著,這點倒是比水手要強得多。

史汪沒辦法為此而責備這些人。在沙塔人發動突襲前,她就已經在透支體力。而現在,她覺得自己累得就像是一個死人,只能有氣無力地坐倒在布倫的樹樁旁。

「肩膀還在疼?」布倫伸出手,幫她按摩肩膀。

「你也能感覺到。」史汪嘟囔著。

「讓自己高興一點,史汪。」

「不要以為我會忘了,就是因為你,我這裡才會被撞傷的。」

「我?」布倫的聲音倒是顯得有些興緻。

「是你把我從那個洞里推下去的。」

「你當時根本就沒有要往下跳的樣子。」

「我正打算往下跳,我馬上就要跳了。」

「我相信。」布倫說。

「這全都是你的錯,」史汪還是不依不饒,「結果我頭朝下掉了下去。我本來不打算那樣掉下去的。還有尤緹芮的編織……那真是可怕的東西。」

「它起了很大的作用,」布倫說,「一個人從三百步高的地方掉下去還能活著,這多少都應該算是奇蹟了。」

「那時她迫不及待地要我們往下跳,」史汪說,「你知道嗎,她也許早就想要試試這個編織了。她一直在談論什麼神行術和運動編織的關係……」史汪的聲音低了下去。這大概也是因為她對自己的氣惱。今天的狀況已經是非常糟糕了,她卻還揪著布倫,不停地嘮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我們損失了多少人?」這不是什麼好話題,但她需要知道,「有比較精確的損失報告了嗎?」

「將近一半士兵。」布倫低聲說。

比她預料的還要糟。「兩儀師呢?」

「我們大約還有兩百五十名姐妹,」布倫說,「不過其中一些人還處在失去護法的精神創傷中。」

這是一場更加可怕的災難。幾個小時內就死了一百二十名兩儀師?白塔需要很長時間才能修復這樣的損失。

「很抱歉,史汪。」布倫說道。

「呸。不管怎樣,她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都只把我看成了魚肚子。我是玉座的時候,她們就在嫉恨我;我倒台後,她們又在譏笑我;當我回歸姐妹行列時,她們簡直把我當成了一個僕人。」

布倫點點頭,一邊繼續按摩著史汪的肩膀。雖然史汪這樣說著,但布倫能感受到她的痛楚。犧牲的人之中有許多心地純善的姐妹。

「艾雯沒有死,」史汪頑固地說,「她總是會讓我們大吃一驚。布倫,你看著吧。」

「要我看,這一次也許不會發生什麼讓我們大吃一驚的事,對不對?」

史汪哼了一聲:「愚蠢的男人。」

「你是對的,」布倫嚴肅地說,「你那兩句都說對了。我相信艾雯會給我們帶來驚喜。而且我的確是個傻瓜。」

「布倫……」

「史汪,不必安慰我。我怎麼可能沒有想到敵人的圖謀。獸魔人想要拖住我們,直到另外一支部隊對我們發動突襲。縮進丘陵之間,只可能是一種防禦戰略。獸魔人從不會進行防禦。我只是以為它們會發動一場伏擊,所以才會收集屍體,在原地等待。如果我更早一些對它們發動進攻,這種慘敗就有可能被避免。我謹慎過頭了。」

「一個人如果只是想著因為暴風雨而丟失的魚群,就會浪費晴朗無雲的好天氣。」

「聰明的諺語,史汪,」布倫說,「但在將軍們中間也流傳著一句不知疲憊的福格留下來的名言:『如果不做失敗的學生,就要做失敗的奴隸。』我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犯這種錯誤。我的經驗、我的準備,都不可能允許這樣的錯誤發生!這不是一個我能忽略的錯誤,史汪。因緣也在因為我而承受著危險。」

布倫不停地揉搓著前額。在昏暗的落日餘暉中,他看起來似乎老了很多。他的臉上滿是皺紋,雙手顯得虛弱無力,就好像這場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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