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死得其所

嵐劈開了面前魔達奧的半個腦袋,劍刃一直落到靠近它脖子的地方。然後,他讓曼塔後退,讓那個瀕死的隱妖繼續掙扎。在劇烈的抽搐中,魔達奧的頭顱被甩向兩側,漆黑的血漿灑到已經沾染過十幾遍鮮血的岩石上。

「人龍大人!」

嵐轉過身,朝喊聲傳來的方向望去。他的一名部下正用手指著營地,在那裡,一道亮紅色的光束一直射向空中。

已經到中午了?嵐一邊想著,舉起手中的劍,朝他的馬吉爾部隊下達撤退的命令。坎多和艾拉非的部隊沖了上來,他們是使用弓箭的輕騎兵,迅速朝大群的獸魔人射出一波又一波箭雨。

這裡的氣味已經變得讓人完全無法忍受。嵐和他的部隊策馬離開前線,從兩名殉道使和一位兩儀師身邊跑過。這位兩儀師名叫科萊妲,她堅持要做培塔王的顧問,繼續留在戰場上。三名導引者正在點燃戰場上的獸魔人屍體,這會對暗影生物的下一次衝鋒造成很大的障礙。

嵐的軍隊一直在這裡執行這個艱巨且殘酷的任務。將獸魔人擋在塔文隘口中,如同用一片瀝青堵住在風暴中行駛的海船上的漏水破洞。數支部隊以一個小時為限,輪番作戰。一到夜晚,篝火和殉道使便會為士兵們照亮戰場,絕不給暗影生物任何可乘之機。

在連續兩天疲憊不堪的作戰後,嵐知道這種戰術最終只會對獸魔人有利。他們已經殺死了大量獸魔人。但暗影在這麼多年來一直竭盡全力增加這些怪物的數量。每一天晚上,獸魔人都會以死屍為食,它們從不擔心後勤供給的問題。

從前線退下來,為後續部隊讓出道路時,嵐努力挺起肩膀。但實際上他只想立刻躺下來,好好睡上幾天。儘管轉生真龍已經分派給他一支規模相當龐大的軍隊,但每一名戰士在每一天中還是要數次在戰場上全力拚殺。嵐則總是會進行一些額外的戰鬥。

撤退下來的部隊也很難有時間睡眠和休息。戰士們還需要整理裝備,收集維持篝火用的木柴,從神行術通道中運來補給品。嵐離開戰線後,他還需要監督這些工作。他一直在想盡辦法維持部隊的士氣。在他身邊,忠心耿耿的布勒恩已經有些神情恍惚了,嵐需要讓他去睡一下,否則……

布勒恩從馬鞍上一頭栽了下去。

嵐罵了一句,勒住曼塔的韁繩,跳下馬背,跑到布勒恩身邊,發現自己的這名部下只是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望向天空。布勒恩的肋側有一道巨大的傷口。那裡的鎖鏈甲就像是經受了太多強風撕扯的船帆一樣,向外翻開著。布勒恩一直用戰袍遮住那道傷口。嵐沒看到他受傷,也沒發現他掩飾傷口的動作。

笨蛋!嵐一邊想,一邊用手指按住布勒恩的脖子。

沒有脈搏,他已經死了。

蠢貨!嵐責罵著自己,低垂下頭。你希望一直陪在我身邊,是嗎?所以你藏住了自己的傷口。你害怕當你返回營地接受治療時,我會死在戰場上。或者,你不想損耗導引者的力量。你知道他們都已經被逼到了極限。

嵐緊咬著牙,抱起布勒恩的屍體,把他放到馬背上,將他繫緊在馬鞍上。安德銳和凱瑟爾王子勒馬立在一旁,看著這莊嚴的一幕。現在,這位坎多王子和他的百人騎兵隊一直都跟隨在嵐身邊。感覺到他們的目光,嵐伸手按在布勒恩的肩膀上。

「你做得很好,我的朋友,」他說道,「你的功績將被世代傳誦。願創世主的手庇護你的安寧,願母親最後的擁抱帶你回家。」然後,他轉身看著其他人:「我不會為此而哀傷!哀傷只應屬於那些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後悔的人。但我絕不會因為來到這裡而後悔!布勒恩死得其所,我不會為他哭泣,我將為他而歡呼!」

他拉過曼塔,跨上馬背,一隻手牽住布勒恩的馬韁,挺直脊背。他不會讓自己的戰士看到他的疲憊和哀痛。「你們有人看到殉道使巴克嗎?」他向身邊的人問道,「他總是在馬背上拴著一張拉開的十字弩,不騎馬時就把那張弩掛在身上。我發誓,如果那張弩意外彈開了,我會用繩子拴住那個殉道使的腳趾,把他掛在懸崖上。」

「他昨天死了。當時他的劍被卡在一個獸魔人的鎧甲上,他放開劍,去拿長矛,卻有兩個獸魔人趁機推倒他的馬。我那時以為他死了,就拚命朝他那裡殺過去,卻看到他坐起來,用那張該死的十字弩射中離他只有兩尺的那個獸魔人的眼睛。弩箭一直從獸魔人的後腦穿了出去。另一個獸魔人砍開他的肚子,但又被他用從靴子里拔出的匕首刺穿脖子。」

嵐點點頭,「我會記住你的,巴克,你死得很英勇。」

他們繼續策馬前行。凱瑟爾王子又說道:「雷貢,他死得也很英勇。當時有三十幾頭獸魔人從側面向我們發動襲擊,他縱馬衝進那群獸魔人之中,為我們贏得了時間。如果沒有他,獸魔人的那一次突擊至少會殺死我們十幾個人。當他被拖下馬時,還一腳踢在一頭獸魔人的臉上。」

「沒錯,雷貢當時真是發瘋了,」安德銳說,「我就是被他救下的人之一。」他微微一笑:「他的確是死得其所。光明啊,這麼說他一點都沒錯。當然,這幾天里我見到最瘋狂的事情,莫過於克拉吉爾和隱妖的戰鬥。你們有沒有人看到……」

當他們到達營地時,隊伍中的所有人都在笑著讚頌犧牲的戰友們。嵐離開隊伍,帶著布勒恩去找殉道使。那瑞瑪正在為供給車打開神行術通道。他向嵐點點頭:「人龍大人?」

「我需要把他放在一個足夠冷的地方。」嵐一邊說,一邊下了馬,「等這場戰爭結束,我們奪回馬吉爾,我們要好好地為這位高貴的戰士找一個安息之地。在那之前,我不許他被燒掉,或者被蟲啃。他是第一位回到馬吉爾國王身邊的馬吉爾人。」

那瑞瑪點點頭,艾拉非風格的鈴鐺在他的辮梢上發出一陣輕響。他讓下一輛大車走過通道,然後抬手示意其他車輛暫時停下,便關閉通道,又打開另一個通道。通道另一邊是一座雪峰的頂端。

凜冽的寒風從通道中吹過。嵐將布勒恩抱下馬。那瑞瑪過來想要幫忙,但嵐揮手拒絕了他,然後深吸一口氣,將布勒恩扛到肩頭,走進通道對面的風雪中。冰風咬嚙著他的臉頰,彷彿無數刺向他的匕首。

嵐將布勒恩放下,跪倒在他身邊,溫柔地從他的頭上解下海多力。嵐將帶著這條海多力返回戰場,布勒恩將繼續與他一同戰鬥。當戰爭結束時,他會把它還給布勒恩。這是一種古老的馬吉爾習俗。「你幹得漂亮,布勒恩,」嵐輕聲說道,「謝謝你沒有放棄我。」

他站起身,手中握著海多力,踏碎一團團積雪,走回通道這一邊。那瑞瑪放開那個通道,嵐向那瑞瑪詳細詢問了那座山峰的位置,以免那瑞瑪在戰鬥中犧牲,他就無法再找到布勒恩了。

他們不可能以這種方式保存所有馬吉爾人的屍體,但能保存一具也是好的。嵐將布勒恩的海多力纏繞在佩劍護手下方,把它繫緊。然後把曼塔交給一名馬夫,並向自己的坐騎豎起一根手指,看著它水汪汪的褐色大眼,鄭重地警告它:「不要再咬馬夫了。」

然後,嵐去找了愛格馬領主。他發現那位指揮官正在沙戴亞人的營地外面和泰諾比女王說話。兩百名持弓荷箭的戰士在他們身邊排成嚴整的隊列,警戒著天空。已經有相當數量的人蝠向塔文隘口的人類軍隊發動進攻。當嵐走過去時,地面忽然開始顫抖,並傳來一陣隆隆的聲音。

士兵們沒有發出一聲驚叫,他們已經熟悉了這種響動。這是大地在呻吟。

在距離嵐不遠處,裸露的岩石地面裂開了。嵐警戒地跳到一旁。震動還在持續,地裂兩側的大塊岩石上紛紛出現了髮絲般的細小裂縫。這些裂縫感覺上很不正常,它們顯得太黑,太深了。雖然地面還在顫抖,嵐卻已經走到地裂旁,仔細觀察那些裂縫,想要把它們看清楚。

這些裂縫裡彷彿只有一片空無。周圍的光被它們吸收進去,就徹底消失了。嵐覺得自己就好像在窺看真實本身的裂隙。

地震終於停止了。岩石裂縫中的黑暗又滯留了幾次喘息的時間,也消退了。岩石上那些髮絲般的黑暗紋路又恢複成普通的裂縫。嵐警戒地跪下去,仔細查看它們。他所看見的,和他腦海中想像的是同一幅場景嗎?這是什麼意思?

他打了個寒顫,站起身,繼續向前走去。這不是因為我過於疲憊了,他想,是大地本身正在衰弱下去。

他加速跑過沙戴亞營地。在塔文隘口的全部軍營中,沙戴亞人的營地是最為規整潔凈的,統治這裡的是那些軍官一絲不苟的妻子們。嵐把大部分馬吉爾平民都留在了法達拉,其他國家的軍隊中也很少有非戰鬥人員。

但沙戴亞人和他們都不一樣。雖然沙戴亞女人通常不會進入妖境作戰,她們的強悍風格卻絲毫不亞於她們的丈夫。每一名沙戴亞女子都能用匕首戰鬥。如果有必要,她們會一直堅守營地,直至身亡。在收集和發放補給品物資,以及照顧傷員的工作上,她們在這裡發揮了極大的作用。

泰諾比又在和愛格馬爭論他們的作戰計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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