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對恩惠的要求

蘭德·亞瑟醒過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從毯子里滑出來,沒有打擾熟睡的艾玲達。然後,他披上一件長袍。空氣中能聞到很重的濕氣。

他從小時候起就養成早起的習慣。那時候他要給乳牛擠奶,第一次就必須在黎明時分。他閉上眼睛,回憶起譚姆的聲音。那時譚姆也已經起床了,會在穀倉里砍削新的籬笆樁。他還記得自己在清冷的空氣中把腳踩進靴子里,用放在火爐邊溫熱的水洗臉。

任何一個早晨,一名農夫在推開屋門時,都能看見一個嶄新的世界。白色的薄霜、第一聲鳥叫、透過地平線的陽光,就如同世界在醒來時打的一個呵欠。

蘭德走到門口,掀起帳簾,向凱德琳點點頭。這名身材嬌小的金髮槍姬眾正在為他站崗。展現在蘭德眼前的世界根本談不上什麼「嶄新」,它顯得蒼老且疲憊,就像一個徒步翻過世界之脊,又翻越回來的賣貨郎。梅麗羅平原上遍布著各種帳篷。煮食的篝火上冒起一股股炊煙,升向依舊昏黑不明的天空。

到處都有人在勞動。士兵們在給盔甲塗油,鐵匠在打磨矛刃,女人們準備著插在箭桿上的尾羽。一份份早餐正從食物馬車上被分發出來,交給沒有睡好的人們手裡。所有人都知道,現在是風暴來襲之前,他們能夠享受的最後一段平靜的時間了。

蘭德閉上眼睛。他能感覺到這片大地本身,就好像他和它之間連結著一個微弱的護法約縛。在他的腳下,蛆蟲正在泥土間爬行。草根雖然緩慢,卻依舊向外伸展,尋找著養分。那些乾枯的樹並沒有真的死去,水分還在它們的體內滲流。它們都陷入沉睡。旁邊的樹上有一群藍色的鳥雀,它們並沒有用鳴叫宣告黎明的到來,只是簇擁在一起,彷彿在相互尋求溫暖。

大地還活著,就像一個人用指甲緊緊扣住懸崖的邊緣。

蘭德睜開眼睛:「我的官員們從提爾回來了嗎?」

「是的,蘭德·亞瑟。」凱德琳答道。

「向其他君主發出消息,」蘭德說,「我在一個小時後和他們見面。地點就在原野中央,我命令不得安設帳篷的地方。」

凱德琳跑去傳達他的命令,留下另外三名槍姬眾繼續守衛他的帳篷。蘭德放下帳簾,轉回身,看到艾玲達就站在面前,不由得嚇了一跳。她的身上就像剛出生時一樣一絲不掛。

「要偷偷溜到你身邊真是很難,蘭德·亞瑟,」艾玲達微笑著說,「約縛實在是讓你佔了很大的便宜。我的動作必須非常慢,就像午夜時分的蜥蜴。這樣你才不會感覺到我在移動。」

「光明啊,艾玲達!為什麼你要這麼偷偷摸摸地溜過來?」

「為了這個。」艾玲達向前一躍,抱住他的頭,吻了過來。她的身子也緊緊地和他貼在一起。

蘭德放鬆下來,盡情地吻著艾玲達。「當然,」雖然嘴唇緊貼著艾玲達的嘴唇,但他還是嘟囔著,「這樣就有趣多了,至少我現在不需要擔心我們的嘴唇會凍在一起了。」

艾玲達推開他:「你不該說這件事,蘭德·亞瑟。」

「但……」

「我的義已經償還清楚了。現在我是伊蘭的首姐妹。不要總是提醒我一個已經被遺忘的羞恥。」

羞恥?為什麼艾玲達會覺得這麼有趣的事情是一個羞恥……蘭德搖了搖頭。他能聽到大地的呼吸聲,能感受到三里外葉片上的一隻甲蟲。但有時候,他的確沒辦法理解艾伊爾人。或者,也許是他沒辦法理解女人。

或者這兩者皆是。

艾玲達在帳篷中裝滿清水的木桶前猶豫了一下:「我想,我們應該沒有時間沐浴了。」

「哦,你想要沐浴嗎?」

「我已經接受了這種生活方式,」艾玲達說道,「如果我要在濕地生活,那麼我就必須接受一些濕地的習俗。只要它們不是很愚蠢。」她的語氣表明,大多數濕地習俗都很愚蠢。

「出了什麼事?」蘭德走到她身邊問道。

「什麼『什麼事』?」

「有什麼事在困擾著你,艾玲達。我能從你的眼裡看出來,在你的心裡感覺出來。」

艾玲達用批評的眼光看著他。光明啊,她可真美。「你還沒有接受前世的古老智慧的時候,可要比現在容易對付多了,蘭德·亞瑟。」

「我?」蘭德微笑著問,「那時候你也不是現在這種樣子。」

「那時我還是個孩子,對於蘭德·亞瑟無比強大的惹人生氣的能力還沒有任何經驗。」她將手探進水中,又洗了洗臉,「這樣也好。如果我那時知道你會做出什麼事來,我寧願穿上白袍,永遠也不脫下來。」

蘭德微笑著,開始導引,編織出水之力,將桶中的水流引出來。艾玲達後退一步,好奇地看著他的舉動。

「你似乎已經不再對男人導引存有偏見了。」蘭德一邊說,一邊將水分散到空氣中,並用一絲火之力對其進行加熱。

「我現在已經沒理由再為這種事感到困惑了。如果我還因為你的導引而感到不舒服,我就要像一個對女人已經償還的義仍然念念不忘的男人那樣了。」艾玲達一邊說,一邊瞪著他。

「真難以想像,還有這麼笨的人。」蘭德將身上的長袍扔到一邊,走到艾玲達身前,「好了,這個恰好來自那種讓你感到無可奈何的『古老智慧』。」

他引來被加熱得恰到好處的水,將它進一步粉碎成濃厚的水霧。艾玲達驚呼一聲,抓住了他的手臂。也許艾玲達已經開始習慣濕地人的生活方式,但被水包圍仍然會讓她感到害怕和不舒服。

蘭德用風之力抓住一點肥皂,把它也融入一部分水霧中,讓盤旋的泡沫包裹住他們,擦拭他們的身體,又拉起他們的頭髮。艾玲達的長髮如同一根豎起的圓柱,直到片刻之後才輕輕落回她的肩上。

蘭德又用一波熱水洗去肥皂,然後除掉大部分水分,讓他們的身體保持著最低限度的濕潤。最後,他將水重新倒進木桶中,帶著一絲不情願放開了陽極力。

艾玲達還在喘著氣:「這……這實在是太瘋狂、太胡來了。」

「謝謝。」蘭德說著,將一條毛巾扔給她,「那麼,你一定會認為我們在傳說紀元中所做的大部分事情,都是瘋狂而且胡來的。這只是因為時代不同了,艾玲達。生活在傳說紀元的導引者要比現在多得多。我們從年輕時就開始接受訓練。那時我們不需要知道什麼是戰爭,什麼是殺戮。我們早已消除了痛苦、飢餓、災難和戰爭,所以我們會更多地把至上力使用在日常生活中。」

「你們只是自以為消除了戰爭,」艾玲達哼了一聲,「你們錯了,你們的無知導致了你們的軟弱。」

「確實如此,但我現在也無法確定,我們在那時的生活態度是否應該改變。我們有過漫長的美好歲月,可能有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我們相信,我們是生活在天堂里。也許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墮落。我們希望讓自己的生活更加完美,所以我們忽略了應該遵循的限制。因為無知和漠視,問題變得愈來愈嚴重。就算是暗帝的牢獄不被打開,戰爭也很可能無法避免。」他一邊說,一邊將身體擦乾。

「蘭德,」艾玲達走到他面前說道,「今天,我要得到你的一個恩惠。」她伸手按住蘭德的手臂。她手掌上的皮膚很粗糙,布滿了她還是槍姬眾時就留下的粗繭。艾玲達永遠不會成為凱瑞安和提爾宮廷中,那種像牛奶一樣嬌嫩的女士。蘭德喜歡她的這種樣子,她擁有一雙充滿行動力的手。

「什麼恩惠?」蘭德問,「今天我可不知道該怎麼拒絕你,艾玲達。」

「我還沒有確定好。」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她說道,「你也不需要向我承諾會答應我。我不該為難我的愛人,所以我應該給你一個提醒,我需要你改變你的計畫,也許會是很大的改變。這很重要。」

「好的……」

她點點頭,就像他們剛剛相遇時一樣神秘。然後,她開始穿上衣服。

艾雯大步走過夢中一根凍結的玻璃柱,它看起來幾乎就像是一根光芒凝聚成的柱子。這是什麼意思?她沒辦法解讀。

景象改變了。她發現了一顆圓球。不知為什麼,她知道這顆圓球就是世界。當圓球碎裂時,她慌亂地用繩索將它綁縛住,竭力想要讓它保持完整。她能夠讓這個世界免於崩潰,但這需要太大的力量……

她退出了夢境,醒轉過來。隨後她立刻擁抱了真源,編織出光球。她在哪裡?

艾雯身上穿著一件睡袍,正躺在白塔中的一張床上。這不是她自己的房間。那裡在經歷過霄辰刺客的襲擊後,還沒有得到修繕。她的書房裡有一間小卧室,她正躺在這裡。

疼痛在她的頭皮下陣陣跳動著。她還模糊地記得自己前一晚是在梅麗羅平原中,自己的帳篷里聽取關於凱姆林陷落的報告。直到天色很晚,她已經困得有些睜不開眼睛了。蓋溫堅持讓奈妮薇用神行術將她送回白塔,能在床上睡一覺,而不必睡在帳篷里的行軍小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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