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 倒落的旗幟與消亡的仁慈

暗影降臨大地,世界被撕成碎片。海洋泛濫,高山傾覆,諸國流竄於世界的角落。月色如血,日色如灰。海洋沸騰,生者羨慕死者。一切都已破碎,萬物盡皆失落,只有記憶殘存。一個記憶超越了其餘所有,是他帶來了暗影和世界的崩毀,那個被稱為「真龍」的人。

——摘自《亞萊斯·寧·塔爾林·奧塔·卡莫拉,世界崩毀》,成書於第四紀元,作者未知

拜爾德將硬幣在拇指和食指間狠狠捏了一下。金屬的擠壓讓他感到很不舒服。他鬆開拇指,曾經堅硬的銅幣映照著搖曳不定的火把光亮,上面已清晰地印下他的拇指指紋。他覺得全身發冷,就好像在地窖里過了一整晚。

他的肚子又在咕咕叫了。

北風吹起,火把再一次開始閃爍。拜爾德正坐在接近營地中心的地方,背靠著一塊大石頭。飢餓的人們一邊嘟囔著,一邊在篝火旁暖著手。他們的補給品在很久前就全都腐爛了。附近的其他士兵都已經將他們攜帶的全部金屬物品,包括劍、盔甲和鎖甲內襯全部鋪在地上,彷彿那些是等待被晒乾的亞麻衣服。也許他們希望當太陽升起時,陽光會讓這些金屬恢複正常。

拜爾德將這枚曾經是硬幣的金屬在指間捏成一個圈。光明保佑我們,他心想,光明啊……他把捏成圈的硬幣扔進草叢裡,伸手拿起他一直在擺弄著的石頭。

「我想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卡蘭姆。」賈瑞德領主高聲說道。賈瑞德和他的臣僕們正站在一張鋪滿地圖的桌子前。「我想知道,他們怎麼會如此靠近我們。我想要那個該死的暗黑之友兩儀師女王的腦袋!」賈瑞德將拳頭狠狠地砸在桌面上。以前他的目光並不是這麼瘋狂的,但補給食物的喪失、夜晚發生的各種異變,以及其他許多壓力已經改變了他。

在賈瑞德身後,指揮帳篷已經塌倒在地上。他在流亡過程中變長的頭髮被風吹起,搖擺不定的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孔。他的外衣上還掛著從指揮帳篷里爬出來時黏上的枯草。

困惑不解的僕人們拿起那些撐起帳篷的鐵支架。像這座營地中所有金屬一樣,這些鐵支架已經柔軟到可以隨意變形。撐起這座帳篷頂部的鐵環則像被烤熱的蠟一樣,彎轉折斷了。

這個晚上的氣味也很不對。空氣中有種陳舊感,就好像一個許多年不曾有人走進的房間。一片林間空地中不該充滿這種陳年積灰的味道。拜爾德的肚子又在叫了。光明啊,他真希望能有些吃的東西。他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工作上,用一塊石頭不停地敲打著另一塊石頭。

這種敲打石頭的方法是他孩提時老祖父所教的。敲擊石塊的感覺能夠趕走飢餓和寒冷,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一些堅實的東西。

賈瑞德領主雙眉緊皺瞥了他一眼。拜爾德是今晚被賈瑞德挑選出來做為護衛的十個人之一。「我會得到伊蘭的腦袋,卡蘭姆,」賈瑞德說著,轉頭望向他的將軍們,「這個不正常的夜晚正是她的女巫們的傑作。」

「她的腦袋?」埃力充滿懷疑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那麼,到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把她的腦袋給你送來呢?」

賈瑞德領主和桌旁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他,埃力卻只是望著天空。在他的肩頭佩戴著金色野豬沖向一支血紅色長矛的徽記,這是賈瑞德私人衛隊的標誌,但埃力的語氣中卻沒有多少敬意:「那個人打算怎樣割下那顆腦袋,賈瑞德,用牙齒啃嗎?」

如此放肆的話語讓整座營地陷入沉默。拜爾德也停住手中的動作。營地里的確有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測賈瑞德領主的神智是否還清醒,但怎會有人敢這樣說話?

賈瑞德因憤怒而變得滿臉通紅:「你竟敢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你不是我的衛兵嗎?」

埃力只是繼續望著遍布烏雲的天空。

「扣你兩個月的薪餉,」賈瑞德氣急敗壞地說道,聲音卻在顫抖,「剝奪你的軍銜,罰你去清理廁所,直到我下達其他命令為止。如果你再敢和我頂嘴,我就割掉你的舌頭。」

拜爾德在冷風中打了個哆嗦。埃力已經是這支叛軍殘部里最優秀的戰士了。其他衛兵都低著頭,默然不語。

埃力朝他的領主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他一句話都沒說,但實際上,他也不需要說什麼。割掉他的舌頭?現在營地里的每一片金屬都已經軟得像豬油一樣了。賈瑞德自己的刀子就放在桌上,扭曲得不像樣。當他將這把匕首從鞘里抽出來時,它的刀刃就被拉長了。賈瑞德的外衣現在完全敞開著。那件衣服的紐扣是銀制的。

「賈瑞德……」卡蘭姆說道。他是撒安德家族屬下的一名年輕小貴族,有張瘦削的面孔和肥厚的嘴唇。「你真的認為……這是兩儀師乾的?是她們改變了營地里所有的金屬?」

「當然,」賈瑞德吼道,「除此以外還會有什麼可能?別對我說,你相信那些篝火邊的故事。最後戰爭?呸!」他低頭看著桌子,那上面有張用卵石壓住四個角落的安多地圖。

拜爾德又開始加工手上的石頭。敲打,敲打,敲打。板岩和花崗岩。每一塊石頭都需要找到適當的截面,祖父曾教過拜爾德鑒別各種石頭的方法。當拜爾德的父親離開家,在城裡做一名屠夫時,那位老人覺得遭到背叛。他的家族事業無人繼承了。

柔軟、平滑的板岩,凹凸不平、帶有脊線的花崗岩。是的,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東西是堅實的。不多的一些東西。但在這樣一個時代,一個人不能要求太多。曾經不可一世的領主們現在也都綿軟得如同……如同這個營地里的金屬一樣。天空中翻滾著烏雲。拜爾德曾經敬佩有加的勇士們,卻在夜幕的籠罩下竊竊私語,顫抖不止。

「我很擔心,賈瑞德。」戴維斯領主說道。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是賈瑞德的密友之一。「我們已經連續幾天沒見過其他人了。無論是農夫或女王的士兵,都不見蹤影。一定發生了什麼非常嚴重的事情。」

「她把人都趕走了,」賈瑞德叫嚷著,「她正準備對我們發動突襲。」

「我想,她已經把我們忘記了,賈瑞德。」卡蘭姆也在看著天空。烏雲還在不住地翻滾。拜爾德也覺得自己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過晴朗的天空了。「為什麼她還要在意我們?我們正在被餓死。食物不斷地腐敗,許多跡象都表明……」

「她在想方設法打垮我們,」賈瑞德圓睜的雙眼中閃動著瘋狂的火苗,「這就是兩儀師的伎倆。」

營地里突然陷入一片沉寂,人們的耳里只剩下拜爾德敲打石頭的聲音。他從來都不喜歡屠夫這個行業,所以他最終還是在領主的衛隊中找到安身立命的位置。砍掉牛頭和砍掉人頭有些相似。但想到竟然如此輕易地操起殺人的刀劍,他多少還是感到有些困擾。

敲打,敲打,敲打。

埃力轉過身。賈瑞德用懷疑的眼神盯著那名衛兵,彷彿隨時準備下達更嚴厲的懲罰命令。

他並非一直都是這麼糟糕的領主,不是嗎?拜爾德心想。他想讓自己的妻子登上王位,但哪一個領主不想這樣呢?對拜爾德來說,想要放棄對撒安德家族的忠誠實在有些困難。他的家系已經效忠這個家族許多世代了。

埃力向遠處走去。

「你要去哪裡?」賈瑞德高聲吼著。

埃力一手伸向肩頭,扯掉撒安德家族衛兵的肩徽,扔在地上,然後就走出火光映照的範圍,迎著從北方吹來的風,消失在夜幕之中。

營地中大部分的人都還沒就寢,他們坐在篝火旁,只想盡量靠近溫暖和光明。一些篝火上架著陶土罐,裡面煮的是草莖、樹葉、樹皮和其他一切可以被充當食物的東西。

所有人都站起來,看著埃力。

「逃兵,」賈瑞德啐了一口,「我們一起打過那麼多仗,現在只不過是遇到了一點困難,他卻要逃走了。」

「士兵們都在挨餓。」戴維斯重複著卡蘭姆的話。

「我知道,非常感謝你們不遺餘力地告訴我這個問題,」賈瑞德用顫抖的手掌擦拭著眉毛,然後狠狠地一掌拍在地圖上,「我們必須攻下一座城市。她知道我們在哪裡,所以想要逃避她是沒有意義的。白橋。我們攻下那裡,就能取得大量物資。她的兩儀師今晚剛剛布局了規模這麼大的一個陰謀,現在肯定已經非常虛弱了,否則她現在就會向我們發動進攻。」

拜爾德覷著黑色的夜幕。站起來的人們紛紛找了一些或長或短的木棍,有些人則只是赤手空拳。他們捲起被褥和衣服,扛在肩頭,然後開始跑出營地。所有人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彷彿這是一群遊盪的幽靈。拜爾德聽不到任何盔甲武器碰撞的聲音。金屬全都完蛋了,就好像被剝離了靈魂一樣。

「伊蘭不敢和我們正面交戰,」賈瑞德似乎是想要說服自己,「凱姆林一定有很多騷亂。你早就向我報告過,希夫,那裡有太多傭兵了。也許還會有暴動。愛倫娜肯定會和伊蘭對抗的。白橋,沒錯,白橋會是個理想的駐軍地點。

「你們等著瞧吧,我們會在那裡站穩腳跟,佔據半個安多。然後徵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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