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靠近愛凡德梭拉

艾玲達最後一步邁出了玻璃立柱組成的叢林。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回頭瞥了一眼自己走過來的路,魯迪恩的中心廣場在她眼前呈現出一副令人敬畏的景象。

巨大的方形廣場完全由平滑的白色石板覆蓋,只在正中央屹立著一棵參天大樹。它的枝幹向四外伸展,如同擁抱太陽的巨人手臂,壯麗的樹身體現出一種無法解釋的、完美的平衡感,一種自然的對稱性:沒有一根斷枝,枝葉繁茂的樹冠中沒有一處空洞。這讓艾玲達非常吃驚。她上次見到這棵樹時,它已經被嚴重燒傷,很多地方都變成了黑色。

在一個其他植物都會無故死亡的世界裡,這棵樹卻癒合了傷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重新恢複了勃勃生機。它的葉片在風中沙沙作響,虯結的樹根深入泥土,如同睿智長者的手指。艾玲達很想坐到這棵樹下,享受一下片刻的簡單寧靜。

與這棵樹相比,其他樹木都彷彿只是一些蒼白的繪圖,只有它才是最理想的生命形式。在傳說中,它被稱為愛凡德梭拉,生命之樹。

那些玻璃圓柱就在這棵大樹旁,幾十根,也許是幾百根圓柱組成了一個環形數組,細長的柱子高高地伸向天空。和至高無上的愛凡德梭拉所體現出的純粹的自然性相比,這個玻璃柱數組卻體現出徹底的非自然性。它們是這麼細,這麼高,按照一般常識,只要有一陣風刮過,就足以讓它們傾覆,但這些人工的造物顯然要比看起來牢固許多。

當艾玲達在幾天前剛剛走進那裡的時候,愛凡德梭拉旁還有穿白袍的奉義徒在仔細地拾起在戰火中凋零的樹枝和葉片。一看到她,他們立刻全部離開了。自從魯迪恩發生改變以來,她是第一個走過這些玻璃立柱的人嗎?她的部族的確沒有再派其他人來過,如果其他部族有人來,她也應該會有所耳聞。

她唯一不了解動向的部族只有沙度了,但他們拒絕承認蘭德所揭示的艾伊爾人的歷史。艾玲達懷疑,如果有沙度部族的人來到這裡,他們肯定無法承受在這裡見到的一切。他們會走進玻璃立柱的正中心,再也不會回來。

但艾玲達不會這樣,她堅持了下來。實際上,對於她所見到的一切,她早已瞭然於胸。但這番經歷還是讓她感到有些失望。

她嘆了口氣,走過愛凡德梭拉,抬起頭,透過大樹茂密的枝葉向天空望去。

這座廣場上曾經也擺滿了其他很多特法器,蘭德就是在這裡發現了被他用來凈化陽極力的珂丹卡鑰匙。現在,這些寶貴的特法器都已經離開了這裡。沐瑞將許多特法器運去白塔,而生活在這裡的艾伊爾人肯定拿走了剩餘的部分。留在廣場上的只有這棵大樹、玻璃柱環陣,和女人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需要走過的三座高大圓環。只有通過那些圓環,她們才能成為智者學徒。

艾玲達還記得走過那些圓環的經歷,它們向她展示了她的人生,許多種不同的可能性。現在,那些可能性只剩下一點殘片還存留在她的記憶里。她從那裡知道自己會愛上蘭德,會擁有姐妹妻子,她還知道自己要回到這裡,回到魯迪恩。她早就知道這一天,但直到她再次走入這座廣場,這些記憶的火花才重新在她腦海中被喚醒。

她盤腿坐到兩股巨大的樹根中間。微風撫平了她的思緒。空氣乾燥而熟悉,三絕之地塵土的氣息讓她回憶起自己的童年。

走過那些玻璃柱的經歷肯定會變成令她沒齒難忘的記憶。她知道自己會見到艾伊爾人的起源,也許還會見證他們作為一個種族,決意拿起槍矛戰鬥的那一天。她期待著能看到自己的先輩做出高貴的決斷,為了榮譽而擺脫卑微的葉之道。

但她卻發現那個變化發生得是多麼平凡而偶然。沒有做出決斷的偉人,只有一個不願讓自己的家人被殺害的普通人。守護他人是有榮譽的,但他做出決斷的方式並不具備任何榮譽。

她將頭靠在樹榦上。艾伊爾人的確應該在三絕之地接受懲罰,他們對兩儀師的確虧負了義。她見到了預料中的每一幕場景,但她希望能知道的許多事情卻並不曾發生過。在隨後許多個世紀中,艾伊爾人應該繼續來到此地,正如同之前的許多個世紀一樣。他們仍然會從現在已經被公開的秘密中學到一些東西。

這讓她感到深深的困擾。

她抬起頭看著樹枝在微風中顫抖。幾片葉子落下,向她飄過來,其中一片擦過她的臉頰,落在她的披巾上。

走過那些玻璃立柱已經不再是一種挑戰。原先,這座特法器提供了一種試煉。艾伊爾人未來的領導者是否能夠面對,並接受艾伊爾人的黑暗秘密?作為一名槍姬眾,艾玲達的身體和力量都接受過嚴格的試煉,而智者需要被測試的是她們的精神和意志。魯迪恩則是這個過程的頂點,是對於意志是否足夠強韌的最終試煉。但現在,這個試煉已經失去了意義。

現在,她愈來愈相信,只因為一件事是傳統就要堅守它,實在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好的傳統,強悍的、艾伊爾人的傳統,教導他們懂得節義,讓他們能夠在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

艾玲達嘆了口氣,站起身。玻璃柱的叢林看起來就像她在濕地的冬天裡見過的那種被凍結的水柱。伊蘭說它們是「冰」。只是這些玻璃柱是立在地面上,直至天空,顯得美麗而充滿力量。想到它們有可能逐漸被人疏遠、遺忘,不由得讓人感到一陣傷心。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就在她離開凱姆林前,她和伊蘭曾經有過一個重大的發現。艾玲達顯示出一種至上力異能:鑒別特法器的能力。她能否知道這些玻璃柱真實的功用?它們不可能是專門為了艾伊爾人製造的。大多數這種充滿強大能量的寶物都來自非常古老的時代,這些玻璃柱應該是傳說紀元的造物,只是現在被用於顯示艾伊爾人的真實歷史。

世人對於特法器的了解還是太少了。古代兩儀師們是否真的知道自己製造的特法器會產生什麼功用?就像艾玲達清楚弓和矛該如何使用?還是他們對於自己的造物也不了解?至上力是如此奇妙,如此神秘,就算是進行熟練的編織時,艾玲達也經常會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無知的孩子。

她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玻璃柱旁,小心地不讓自己踏入環形數組。如果她在這裡碰到一根玻璃柱,也許她的異能就會告訴她一些東西。用特法器進行試驗是危險的,但她已經通過它們的挑戰,而且毫髮無傷。

她有些猶豫地將手指放在光滑的玻璃柱表面上。實際上,這根柱子的直徑粗約一尺,她閉上眼睛,儘力解讀這根柱子的功能。

她感覺到柱子周圍強大的能量光暈,這比她在伊蘭那裡嘗試過的特法器都要強大許多。這些柱子……彷彿是有生命的,就好像她能體會到它們也具備某種知覺。

這讓她打了個寒戰。到底是她在碰觸柱子,還是柱子在碰觸她?

她竭力像以前那樣解讀這件特法器,但這件特法器的規模太過宏大,難以被理解,就像至上力本身一樣。她劇烈地喘息著,因為自己所承受的重壓而感到迷亂,就好像她突然跌進一個黑暗的無底深淵。

她猛然睜開眼睛,拉開自己的手掌。那隻手掌還在不住地顫抖。她根本沒有能力解讀這件特法器,就如同一隻小蟲不可能理解山嶽的恢宏。她深吸一口氣,穩定住心神,然後搖了搖頭。她在這裡已經做不了什麼事了。

於是,她轉過身,邁步向廣場外走去。

她名叫瑪麗妲,今年十八歲。乾瘦的身材讓她顯得要比實際年齡小很多。她在黑暗中爬行著,小心翼翼,悄無聲息。如此靠近光明製造者是危險的,但飢餓驅趕著她。一直都是如此。

黑夜非常冷,大地一片荒蕪。瑪麗妲聽過那些故事所描述的遠方群山對面的那片土地,那裡的地面是綠色的,到處都生長著食物。她不相信那些謊言。那些山峰如同尖利的獠牙,一直插進天空中,有誰能爬到那麼高的地方?

也許光明製造者可以,他們通常都是從那個方向過來的。他們的營地就在前面,在黑暗中發著光。那些光完全不會跳動,應該不是火苗,它們都是從那些人身邊的圓球中發出來的。她一點點向那裡靠近,用赤裸的手腳在塵土中爬行。她的身邊還有另外幾個人,都有著臟污的面孔,纏結在一起的頭髮,男人的臉上還留著蓬亂的鬍鬚。

他們用各種布片裹在身上。破爛的褲子,可能曾經是襯衫的碎布,一切能擋住陽光的東西都可以,因為太陽會將他們殺死。瑪麗妲是四個姐妹中的最後一個,另外三個之中,兩個被陽光和飢餓殺死,一個死於蛇咬。

但瑪麗妲活了下來。雖然生活中充滿焦慮與愁苦,但她還活著。最好的辦法就是跟著光明製造者,這很危險,但她幾乎已經注意不到任何危險了。在她身邊的所有東西都有可能殺死她。

瑪麗妲爬過一個灌木叢,眼睛盯著光明製造者的衛兵。那兩個哨兵扛著長桿般的武器。瑪麗妲曾經在一個死人身邊找到過一件這種武器,但她沒能讓它發揮出任何作用。光明製造者有魔法,也正是那些魔法製造出了他們的食物和光明,為他們驅走了夜晚刺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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