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這個地方的力量

佩林在黑暗中奔跑。一縷縷水霧拂過他的臉龐,凝結在他的鬍子上。他的意識模糊疏離。他要去哪裡?他要做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奔跑?

他咆哮,衝撞,撕開黑暗的帷幕,衝進一片開闊的空間。他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站在一座陡峭的小山頂上,山坡上是一片片荒草,山腳下圍繞著一圈樹木。黑雲在天空中翻滾,如同沸騰的瀝青大鍋。

他正在狼夢裡。他的身體被留在了現實世界,在那座山丘頂上,菲兒的身邊。他微笑著,深深地吸著氣。他的問題絲毫沒有解決,實際上,隨著白袍眾的最後通牒,這些問題似乎變得更加嚴重了。但只要在菲兒身邊,一切都不是問題。僅這件事,就改變了一切。有她在身邊,他無所不能。

他從山坡上跳下來,走過被他的軍隊踩得極為平整的空地。他們已經在這裡待得夠久,對現實世界的改變映射進了狼夢之中。營地的帳篷也出現在這裡。只是每次他看到這些帳篷時,它們的帳簾位置都會有所變化。地面上能看到篝火坑,土路上有車轍,偶爾還能看見一些垃圾或者被丟棄的工具。這樣的東西往往是驀然間冒出來,轉瞬便消失了。

他疾速穿過營地,每一步都能邁出十步遠。很久以前,他曾經覺得不見人影的狼夢非常詭異。但現在,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空曠的環境。這就是狼夢的樣子。

佩林走到營地旁那座巨大雕像前,抬頭仰視這塊飽經風雨剝蝕,生滿了黑色、橙色和綠色青苔的巨岩。這座雕像原先的姿勢一定很奇怪。與其說它塌倒成為現在這個樣子,不如說它生來就是這樣的——一根巨大的手臂從泥土中直伸出來。

佩林轉向東南,那裡是白袍眾營地所在的方位。他必須想辦法對付他們。他已經愈來愈確信,除非自己能夠直接面對過去的陰影,徹底解決掉他們,否則他就不可能繼續前行。

而解決掉它們的辦法只有一個。藉助殉道使和智者,小心地布下陷阱,佩林能夠一舉將聖光之子徹底擊潰,甚至有可能一勞永逸地除掉這個暴力組織。

手段,機會,還有這麼做的理由都已經擺在他面前。這片土地將不再承受那些白袍暴徒散播的恐怖,沒有人會再因為他們虛偽的審判而受苦。他跳向前方,飛行了足有30步遠,輕輕落在地上。然後,他沿著大道一直向南奔去。

他在一片叢林茂密的山谷中找到了那些白袍眾,數千頂白色帳篷以緊密的環形數組排布開來。這裡應該有上萬名聖光之子,以及另外上萬名傭兵和其他士兵。據巴爾沃估計,殘存的聖光之子中絕大部分都應該集中在這裡了。不過佩林一直搞不懂,他的秘書是怎樣得到這些信息的。他只希望那個乾瘦老頭對白袍眾的憎恨不會影響到他的判斷力。

佩林在帳篷之間移動,試著發現一些被艾萊斯和艾伊爾人忽略掉的東西。當然,這樣的可能性並不大,但他認為既然已經到了這裡,就值得這樣一試。而且,他也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看這個地方。他掀起帳簾,在一排排帳篷間穿行,注意一切可能的蛛絲馬跡,試圖想像出居住在這裡的是怎樣一些人。這座營地的結構極為嚴謹。帳篷內部的擺設並不像帳篷本身那樣穩定,但他所看見的每一個角落無不體現出嚴格的秩序。

白袍眾喜愛整潔和秩序,他們總是裝作一副能夠把整個世界都打磨得一塵不染的樣子。而且每一個人在他們看來,只用一兩個詞就完全可以做出評判。

佩林搖了搖頭,向最高領袖指揮官的帳篷走去。這座營地的布局讓他輕易就找到了目標。那頂帳篷正位於中心環內,它比其他帳篷大不了多少。佩林鑽了進去,想要看看能否找到什麼可用的東西。這裡的傢具陳設非常簡單。一卷被褥,佩林每次看到它時位置都會有所變化。一張桌子,上面擺放的物品在不斷消失,又重新出現。

佩林走到那張桌子前,拿起一件剛剛出現的物品。是一枚璽戒。他不認得戒指上的璽印——一把生有雙翼的匕首。不過在這枚璽戒消失時,他已經記住了這個圖案。這樣的零碎物品在狼夢中都不可能存在很久。雖然他已經見過這名白袍眾的領袖,也和他交談過,但他還是對這個人的過往一無所知。也許這枚戒指能為他提供一些線索。

他又在帳篷里搜尋了一番,並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然後,他到了高爾所說的,關押著許多俘虜的那頂大帳篷中。在這裡,他看到吉爾師傅的帽子出現了一下,又消失了。

佩林感到很滿意。他走出帳篷,卻突然從心底產生出一股深深的自責。當菲兒被綁架時,難道他不該這樣對沙度人進行偵查嗎?而他只是向梅登派出了一些斥候。光明啊,那時他的確必須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能讓自己率領部隊直接殺向沙度人的營地。但他為什麼沒想過可以在狼夢中潛入那裡?

也許這麼做不會有什麼用,但這種疏失還是讓他對自己感到惱恨。

他定住腳步,這時他正走過一輛停在白袍眾帳篷旁邊的大車,車斗的後擋板已經落下,一頭銀灰色的狼正躺在那裡,看著他。

「我的精神太集中了,飛跳。」佩林說,「當我專註於一個目標時,就會忽略周圍的一切,這是危險的。在戰場上,眼睛如果只看到面前的敵人,就是把自己的側面暴露給了弓箭手。」

飛跳齜出獠牙,以狼的方式向佩林露出微笑。它從車上跳下來。佩林能感覺到其他狼也在附近,正是那一支曾經和他一同狩獵的狼群,橡樹舞者、火花和自由。

「好吧,」他對飛跳說,「我準備好開始學習了。」

飛跳坐下來,看著佩林。跟我來,這匹狼發出信息,然後就不見了身影。

佩林暗自罵了一句,向周圍望去。那匹狼到哪裡去了?他走過營地,尋找著,卻感覺不到飛跳。他將意識延伸出去,依舊什麼都感覺不到。

犢牛,突然間,飛跳出現在他身後。跟我來。它又消失了。

佩林咆哮一聲,以閃電般的速度在營地中移動。沒有找到那匹狼。他又轉移到上次與飛跳見面的那片谷地,這裡也沒有。佩林站在隨風搖曳的穀苗中,不由得感到氣餒。

不一會兒工夫,飛跳找到了他。這匹狼的身上散發著不滿的氣息。跟上!它說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佩林說,「飛跳,我不知道你要去哪裡。」

那匹狼坐下來,發出一匹狼崽加入到狼群中的影像。那匹狼崽看著狼群中的長者們,效仿著它們的動作。

「我不是一匹狼,飛跳。」佩林說,「我不會按照你們的方式去學習。你必須向我解釋,你想要我做什麼?」

到這裡來,狼傳來一片畫面。真奇怪,是伊蒙村,然後它就消失了。

佩林緊隨其後,出現在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綠地上,一間間房屋排列在綠地周圍。這種情景很不對。伊蒙村應該是個小村莊,而不是一座有石砌城牆的城鎮。村長的旅店前也不該有這樣一條用石塊鋪成的大道。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許多事情都改變了。

「為什麼我們要到這裡來?」佩林問。讓他感到不安的是,那面狼頭旗正飄揚在綠地前的旗杆上。這可能只是狼夢中的一個假象,但他對此感到懷疑。他清楚地記得,兩河人是如何迫不及待地升起他們的「金眼佩林」的旗幟。

人類很奇怪,飛跳傳來信息。

佩林轉向那匹老狼。

人類總有奇怪的念頭,飛跳說,我們可不想理解他們。為什麼鹿會跑,麻雀會飛,樹會生長?他們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好吧。」佩林說。

我不能教麻雀狩獵,飛跳繼續說著,麻雀也不會教狼如何去飛。

「但在這裡,你可以飛。」佩林說。

是的。不過我不是學會的,我只是知道。飛跳的氣息中充滿了情緒和困惑。狼全都記得它們之中每一個成員所知道的一切。飛跳感到沮喪,是因為它想要教導佩林,卻不知道該如何來做這種人類的事情。

「求求你,」佩林說,「試著向我解釋一下你的意思。你總是對我說,我在這裡『太強了』。你說這樣很危險。為什麼?」

你在沉睡,飛跳說,另外一個你。你不能在這裡停留太長時間。你必須一直記得,你在這裡是不自然的。這不是你的窩。

飛跳轉向他們周圍的房屋。這才是你的窩,你的父輩的窩。這個地方。記住它,它能讓你免於迷失。這正是你的族類所做的。你明白。

飛跳的這番話,更像是在對他發出懇求。它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更詳細地解釋了。

「我可以試一試。」佩林想道。他開始努力向飛跳做出解釋。飛跳錯了。這個地方不是他的家,佩林的家在菲兒身邊。他需要記住的是菲兒。只有那樣,他才不會過分沉溺於狼夢之中,讓自己在這裡「過分的強」。

我在你的心裡見到過你的她,犢牛。飛跳側過頭,對他說,她就像是一隻蜂巢,有甜的蜜和尖的刺。飛跳關於菲兒的影像是一匹很混亂的母狼,一會兒輕柔地咬著他的鼻子,片刻之後又開始對他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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