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因緣的呻吟

「到底是怎麼回事?」佩林一邊問,一邊竭力不去理會那股刺鼻的爛肉味。他看不見屍體,但依靠嗅覺,他知道這裡應該是一片血肉狼藉的陳屍之地。

他站在傑罕那大道旁,身後是一支先遣部隊。向北望去,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平原,上面只有孤零零的幾棵樹。草地和佩林經過的所有地方一樣,只有黃、褐兩種顏色。只是離路面愈遠的地方,草的顏色愈深,彷彿染上某種疾病一樣。

「我見到過這種情景。」森妮德說道。這名身材嬌小、皮膚白皙的兩儀師正站在大道邊緣,指尖拈動著一株細小的草葉。她穿著綠色羊毛長裙,剪裁合體,但並沒有任何裝飾,她身上唯一的珠寶就是手指上的巨蛇戒。

頭頂上方隱約傳來一陣陣雷聲。六名智者站在森妮德身後,抱著手臂,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佩林根本沒考慮過要讓這些智者和她們的兩儀師學徒留在後面,她們願意跟他同行,已經是他的幸運了。

「是的,」奈瓦琳跪下去,拿過森妮德手中的草葉,讓她手臂上的手鐲發出一陣叮噹響聲。「我還是女孩時去過一次妖境,我父親認為我有必要看看那裡,這和我在那裡看到的情形非常相似。」

佩林只去過一次妖境,但他同樣不會認錯這些草葉上的黑色斑點。一隻紅雀飛落在遠處的一棵樹上,在枝葉間搜尋了一番,卻沒找到任何讓它感興趣的東西,一抖翅膀又飛走了。

最讓人感到恐慌的是,這裡的植物長得比佩林經過的許多地方都要好得多。雖然被黑點覆蓋,卻都還活著,甚至可以說是相當茂盛。

光明啊,佩林一邊想,一邊接過奈瓦琳遞過來的那株草葉。它聞起來有一股腐朽的氣味。如果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妖境,那又該怎麼辦?

「莫莉環繞這片地方跑了一圈。」奈瓦琳說著朝一名站在她身旁的槍姬眾點了點頭。「愈靠近中心處,它的顏色愈深,但莫莉看不到那個中心點。」

佩林催趕毅力離開大道,菲兒跟隨在他身後,她身上沒有半點恐懼的氣味。但佩林的兩河扈兵們有些猶豫。

「佩林大人?」維爾喊道。

「這不一定會有危險。」佩林說,「也有動物在這裡出沒。」妖境非常危險,是因為生活在那裡的恐怖怪獸。如果那些怪獸也出現在如此遙遠的南方,那世人就更有必要知道這裡的情況了。艾伊爾人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因為菲兒已經跟了上來,貝麗蘭也催馬走進了草地,安諾拉和加侖恩緊跟在她身後。佩林不由得要慶幸雅蓮德總算是留在後面,負責管理營地和難民。

馬匹已經顯露出不安的神情,愈往裡走,它們的情緒就愈糟糕。佩林改用嘴呼吸,以減緩腐爛臭氣給他帶來的不適。這裡的土地也很潮濕,馬蹄很容易打滑,所以他們都盡量減慢前進的速度。如果空中的烏雲不散去,沒有陽光烘烤一下地面,這種情況就不可能有所改善。大多數地面上都覆蓋著野草和苜蓿。他們向裡面走得愈遠,草葉上的黑色斑點就愈密集。他們只走了幾分鐘,許多植物上的黑褐色面積就超過了綠色和黃色。

最後,他們來到三座山丘中間的一個小山谷。佩林勒住毅力,其他人都聚集在他的周圍。這裡有一個奇怪的小村莊,村裡的房舍都是用一種奇怪的材料搭成的,看起來好像是巨大的蘆葦。屋頂上鋪著茅草,但這裡的茅草全有巨大的葉片,足有兩隻手掌並起來那麼寬。

這裡沒有植物,土壤的含沙量非常高。佩林從馬鞍上下來,彎下腰抓起一把這裡的泥土,感覺到沙礫在摩擦自己的手指。他看了看其他人,他們都散發出困惑的氣息。

佩林小心地牽著毅力,走到村子正中心。妖境的氣氛就是從這一點向四周輻射出去的,但這個村子卻好像沒有受到影響。槍姬眾在蘇琳的率領下分散開來,繼續進行搜索。她們都已經戴上了面紗,迅速查看過每一個棚屋後,她們相互之間飛快地打著手語,然後返回到佩林面前。

「沒有人?」菲兒問。

「沒有。」蘇琳小心地放下了面紗,「這裡已經徹底荒廢了。」

「誰會建造這樣一個村莊?」佩林問,「在海丹境內?」

「它不是在這裡建成的。」瑪蘇芮說。

佩林轉向那名身材苗條的兩儀師。

「這個村子出現在這裡並不是正常現象。」這名褐宗兩儀師繼續說道,「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木材。」

「因緣在呻吟。」貝麗蘭輕聲說道,「死者回到世上,人們以不正常的方式死亡。在城市裡,房屋消失,食物腐壞。」

佩林撓了撓下巴。他想起那一天,他的斧頭想要殺死他。如果整個村子都消失了,出現在別的地方,如果妖境在因緣出現的裂縫處生長……光明啊!情況到底還要糟糕到什麼程度?

「燒了這個村子,」他轉過身說道,「使用至上力。儘可能燒光那些受到污染的植物,也許我們能夠阻止它繼續擴散。我們可以帶領部隊回到一個小時前離開的那座營地去。如果你們需要時間,我們明天可以就駐紮在那裡。」

這一次,無論是智者還是兩儀師,都沒有對佩林的命令表現出絲毫不滿。

和我們一同狩獵,兄弟。

佩林發現自己在狼夢裡。他模糊地記得,自己正昏昏欲睡地坐在一盞油燈旁,記得在燈芯上不住顫抖的細小火苗。他在等待對於那個怪異村莊的凈化報告。為了打發時間,他在閱讀一本高爾在梅登的戰利品中找到的《簡·法斯崔德遊記》。

現在,他卻躺在一片廣闊的原野中央,周圍都是齊腰高的雜草。他向上望去,草葉在風中舞動著,拂過他的臉頰和手臂。風暴同樣在這裡的天空中凝聚,正如同在現實世界中一樣,或者,更加猛烈。

盯著那場風暴,佩林的視野邊緣全都是褐色和綠色的草莖。他幾乎能感覺到風暴對自己的壓迫,彷彿它正從天空中撲下來,要吞掉他。

犢牛!來啊!來狩獵!

這是狼的聲音。佩林憑直覺知道,她的名字叫橡樹舞者,這是因為她還是幼崽時在樹苗之間跳躍的樣子。這裡還有其他狼,密語、晨光、火花、自由,足有十幾匹狼在呼喚他。它們之中有的是入睡的活狼,有的是已經死去的狼類靈魂。

它們用氣味、影像和聲音的混合體呼喚他:春天的雄鹿在大地上跳躍,掉落的樹葉在狼爪下被踩碎;勝利的長嚎,與同伴一起奔跑時的興奮。

這種邀請喚醒了佩林內心深處的某樣東西,那個他一直努力想封鎖起來的那匹狼。但狼是不可能被鎖住的,它或者逃出桎梏,或者死亡。佩林渴望著跳起身,興奮地接受這個邀請,加入到狼群之中。他是犢牛,這裡在歡迎他。

「不!」佩林坐起身,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不會迷失在你們中間。」

飛跳坐在他右邊的草地上,這頭灰色大狼看著佩林,一雙金眼眨也不眨,瞳仁中映射著天空中的電光。野草遮住了它的身子,只露出碩大的狼頭。

佩林放下捂住頭的手。空氣感覺非常滯重,充滿水汽,聞起來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了。在劇烈變化的天空和依舊乾燥的地面之間,佩林能嗅到飛跳耐心的氣息。

你受到了邀請,犢牛,飛跳對他說。

「我不能和你們狩獵。」佩林答道,「飛跳,我們談過這件事,我會迷失自己。當我進入戰場時,我會變得混亂,就像是一匹狼。」

像一匹狼?飛跳問道。犢牛,你就是一匹狼。也是一個人。來狩獵吧。

「我告訴過你我不行!我不會讓狼吞掉我。」他回憶起那個金眼的年輕人,被鎖在一隻籠子里。他的人性已經全部消失了,他的名字是諾姆,佩林是在一個叫「加萊」的村子見到了那個人。

光明啊,佩林想,那個村子離這裡並不遠,至少距離現實世界中他的肉體所在的地方並不遠。加萊同樣位於海丹。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巧合。

在時軸身邊,沒有巧合。

他緊皺著眉頭,站起身,掃視周圍。沐瑞曾經告訴過佩林,諾姆已經失去了全部人性。如果一個狼兄弟任由自己被狼吞沒,最終就會變成那種樣子。

「我必須學會控制它,否則我就只能把那匹狼從我的身體里趕走。」佩林說,「現在沒有時間可以妥協了,飛跳。」

飛跳聞起來很不滿意。它不喜歡佩林用這種人類的口氣談論控制、約束之類的事情。

來吧,飛跳在草葉間站起身,來狩獵吧。

「我……」

來學習吧,飛跳顯得有些焦躁,最後的狩獵已經來了。

飛跳傳來的影像包括一隻狼崽正在殺死它的第一頭獵物,還有對未來的擔憂。這不是狼一般會出現的情緒。最後的狩獵會帶來改變。

佩林猶豫著。在之前的狼夢中,佩林曾經要求飛跳訓練他能控制這個地方,對於一匹年輕的狼,這麼做非常不合適。對狼而言,他相當於是在挑戰長者的權威。但飛跳還是給了他回答,它會教他,但只會以狼的方式。

「很抱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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