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黑色光環

當蘭德催馬走過通道時,清冷的海風迎面吹來。羽絨般的輕風中帶著法美鎮中千萬個煮食爐火烹煮早餐的氣味。

蘭德勒住泰戴沙的韁繩。他還沒準備好回憶這股氣息。在第一次接觸它的時候,蘭德還不能確定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角色。那時候,麥特還在對他剛穿上不久的上等衣服開著玩笑。而那時的蘭德也並不願意穿上這樣的衣服。當時讓他感到羞恥的旗幟現在正在他身後飄揚,他曾經堅持要把它藏起來,彷彿這樣他就能逃避自己的命運。

整支隊伍都在等他,革帶咯吱作響,馬匹打著響鼻。蘭德只來過法美一次,而且很快就離開了這裡。從那時開始,他就再沒能在一個地方很停留長時間。在隨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或者在追逐獵物,或者成為獵物受到追逐。是帕登·范把他引到了法美,那時他還帶著瓦力爾號角和與麥特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一起的紅寶石匕首。一想到麥特,那些色彩又在閃爍,但蘭德沒理會它們。此時此刻不是去想麥特的時候。

法美是蘭德命運的轉折點之一。他的下一個轉折點就在艾伊爾的戈壁之中,他在那裡證明了自己是卡亞肯。在法美之後,他已經無可逃避,也不再對命運做無意義的抗拒。在這裡,他第一次成為殺人者,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於身邊的人是多麼危險。他曾經竭盡全力想要把這些丟在身後,而它們卻鍥而不捨地追上了他。

在法美,那個牧羊男孩被燒光了。他的灰燼被海風吹走,飄散到看不見的地方。而在這些灰燼之中,轉生真龍站了起來。

蘭德用膝蓋一磕泰戴沙,向前走去,隊伍也隨他開始移動。他命令開啟的通道不要過於靠近這座城市。他不希望霄辰罪奴看到這種異能。當然,為他施展神行術的是殉道使,女性不可能看到他們的編織,但他還是不希望霄辰人知道有神行術的存在。這是他對於霄辰人的一大優勢。

法美位於一小塊凸出到愛瑞斯洋中的土地——托門首。高聳的懸崖隔開了向海岸撲來的波浪線,持續的浪頭撞擊聲從遠處傳來。組成這座城市的黑石房屋覆蓋了半島的尖端,如同河床上的卵石。這些建築物大多只有一層,卻相當寬闊。似乎這裡的居民都在準備著讓海浪撲上懸崖,沖刷他們的房屋。這裡的草地不像北方的原野那般凄涼,但新長出的春草看起來也是蒼白低矮,彷彿草葉很不願意從土壤中鑽出來。

隨著向海中深入,這座半島的高度也逐漸降低,最終形成一個天然良港。數不清的霄辰船隻停泊在這裡,高高飄飛的霄辰旗幟宣示著這座城市是霄辰帝國的一部分。在這座城市最高處飄揚的一面藍色大旗上綉著一隻飛翔的金鷹,爪子里抓著三道閃電。

霄辰人從愛瑞斯洋的另一邊帶來的怪異猛獸在遠處的街道上時隱時現,蘭德還沒辦法看得很清楚。雷肯在天空中翱翔,霄辰人在這裡顯然豢養了大量的這種飛行怪獸。托門首就在阿拉多曼南邊。毫無疑問,這裡已經成為霄辰軍隊向北方進軍的巨型前哨基地。

今天,霄辰的征服戰爭將結束。蘭德必須與他們達成和平協議,說服九月之女召回她的軍隊。這個和平將是風暴到來前最後的平靜。他不是要保護他的人民免於戰爭的劫難,只是讓他們能暫時活下來,為他死在別的地方。這是他必須要做的。

奈妮薇來到他身邊,和他並轡朝法美走去。她整潔的藍白色長裙依然屬於阿拉多曼樣式,只是衣料要厚實許多,暴露的地方也減了不少。她似乎已經很適應全世界各種地方的衣服了。無論在哪一座城市待過一段時間,她都會換上那裡的衣服,只是會加入一些她個人的風格。蘭德曾經覺得這很有趣,而現在,他已經不可能再為任何事感到有趣了。他只能感覺到內心中的冰冷和平靜,一切都被壓在嚴冰般的怒意之下。

他會保持這種憤怒和平靜的平衡。他必須如此。

「我們回來了。」奈妮薇說道。她形色紛亂的特法器首飾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她線條簡潔的衣裝。

「是的。」蘭德說。

「我還記得上次在這裡的時候,」她緩緩地說道,「這裡的混亂與瘋狂。到最後,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有了那處傷口。」

「是的。」蘭德悄聲說道。他在這裡的天空中與伊煞梅爾作戰,得到了他的第一個無法治癒的傷口。他想到那個傷口時,傷口開始發熱。溫熱且疼痛。他已經開始把這種疼痛當做一位老友,它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

「我看到你在空中。」奈妮薇說,「當時我無法置信。我……想要治好那個傷口,但我那時還受到阻塞,又沒辦法讓自己發怒以打開阻塞。明一直不離開你的身邊。」

今天明沒有隨他來,她依舊在他身邊,但他們之間有某種東西發生了變化,就像他一直害怕的那樣。當明看他的時候,他知道明看到了他殺她。

就在幾個星期前,無論他做什麼,都不能拒絕她的陪伴。而現在,她留了下來,甚至沒有一句反對的話。

冰冷。很快就會結束了,沒有任何可以後悔或哀傷的餘地。

艾伊爾人已經跑在前面,去查看是否有埋伏。他們之中許多人都系著紅色的頭帶。蘭德對於埋伏並不擔心。霄辰人不會出爾反爾,除非他們中間還有一個棄光魔使。

蘭德伸手碰到腰間的佩劍。這把劍的劍身微微彎曲,劍鞘為黑色,上面繪著蜿蜒的金紅色游龍。果真有許多事情都會讓他想到第一次在法美的經歷。

「在這座城市裡,我第一次用劍殺死一個人。」蘭德輕聲說,「我從沒提過這件事。他是一名霄辰貴族,一位劍技大師。維林曾經叮囑我,不要在這座城市中導引,所以我只用劍與他作戰。我擊敗了他,殺死了他。」

奈妮薇挑起一道眼眉。「那麼你的確有資格佩戴蒼鷺徽劍。」

蘭德搖搖頭。「沒有人見證這件事。麥特和修林正在別的地方戰鬥,他們找到我時,那場戰鬥已經結束了。他們沒有見證我殺他的那一劍。」

「為什麼必須有人見證?」奈妮薇哼了一聲,「你打敗了一位劍技大師,所以你就是劍技大師了。是否有別人看見並不重要。」

他看著她。「如果不要被別人看見,為什麼又要佩戴蒼鷺徽記,奈妮薇?」

奈妮薇沒有回答。他們已經來到城下,霄辰人在這裡立起一頂黑白兩色的條紋大亭帳。數百對罪奴主和罪奴環繞在這座亭帳周圍,罪奴們都穿著與眾不同的灰色長裙,罪奴主則穿著胸前帶閃電紋路的紅藍兩色長裙。蘭德只帶來數名導引者:奈妮薇、三位智者、珂麗勒、那瑞瑪、弗林。這是在他不需要動用東方部隊的前提下能夠調集的力量。

今天最好的選擇還是只帶一隊象徵性的衛兵,表現出為和平而來的樣子。如果這次會面以暴力衝突結束,蘭德唯一的希望就是透過神行術迅速逃走,或者……或者由他以自己的手段結束戰鬥。

那個手舉水晶球的雕像就掛在他的馬鞍前面,有這件利器,他能和一百名,或者兩百名罪奴對敵。他還記得在凈化陽極力時他所導引的陽極力,那是能夠在瞬間毀滅許多城市的力量,任何敢與這種力量對抗的人都只能遭到毀滅。

不,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他沒辦法承受這樣的後果。霄辰人肯定也知道,攻擊他只會造成災難。蘭德知道他們的陣營里曾經有個叛徒,想要俘虜或殺死他,但還是再次來與他們會面。他們必須以真正的誠意來見他。

如果他們真有異心……他伸手握住那件特法器,把它放進自己的外衣口袋裡。只是以防萬一。然後,他深吸一口氣,穩定下心神,開始尋覓虛空。在那裡,他捉住了至上力。

噁心與暈眩感讓他隨時都有可能一頭栽倒在地上。他搖晃著,雙腿緊緊夾住泰戴沙,一隻手捉住口袋裡的特法器,咬緊了牙。在他的意識深處,路斯·瑟林瘋狂地爭奪著至上力的控制權。這是一場殊死的戰鬥,最終,蘭德取勝了。他發現自己頹倒在馬鞍里。

而且他又在喃喃自語了。

「蘭德?」奈妮薇問。

蘭德挺直脊背。他是蘭德,不是嗎?有時候,每一場這樣的戰鬥之後,他都會記不起自己是誰。最終他真的會將闖入這個命運的蘭德徹底推入與世隔絕的深淵,成為路斯·瑟林嗎?昨天,他在午夜突然驚醒,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哭泣著,悄聲和自己說著伊琳娜。他能感覺到她金色的長髮被自己握在手心裡,能回憶起將她緊擁在懷中。他還記得親眼看著她死在自己的腳下,奪走她生命的正是他導引的至上力。

他是誰?

這真的重要嗎?

「你還好嗎?」奈妮薇再次問道。

「我們不會有事的。」蘭德沒意識到自己說出的是「我們」。他的視線已經恢複,只是還有一點模糊。自從被色墨海格奪去他一隻手的那場戰鬥後,他眼前的一切就都變得有一點扭曲,只是現在他幾乎已經注意不到了。

他直起身,又透過特法器多導引了一點力量,讓陽極力充滿自己。儘管會帶來一陣陣噁心感,它仍然是那樣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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