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白塔之中

「我倒是想聽聽看這名初階生會怎麼說。告訴我,艾雯·艾威爾,你會如何處理這種狀況?」

艾雯從一碗核桃仁上抬起頭,一隻手拿著夾堅果的鋼鉗,另一隻手拿著一顆核桃。這是第一次有兩儀師直接找她搭話。她已經開始覺得這次來侍奉這三名白宗兩儀師又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了。

現在是下午時間,她們正在白塔第三層的一個小露台上。宗派守護者們可以要求得到不僅有大窗戶,還可以有露台的寓所。一般的姐妹很少會得到這樣的房間,不過也並非絕對。這座露台的樣子有點像是小型的塔樓,一道厚實的石牆環繞在露台邊緣,露台上方則垂下另一道類似的石牆。不過,兩道石牆中間還是留有相當寬闊的空間,能夠欣賞外面美麗的景色。起伏的丘陵向東逐漸增高,最終延伸到弒親者之匕山脈的高峰上。在天氣晴朗時,從這裡甚至能遙遙看到那把直刺晴空的匕首。

一陣冷風吹過露台。在這麼高的地方,風中已經沒有下方城市中散發出的臭氣。兩根杖葉藤分別從露台兩側伸展上來,鋪開了它們的三叉葉片。盤卷的藤蔓覆蓋了石雕花紋,讓這裡看起來幾乎像是幽深森林中的一座古堡。艾雯沒想到,在白宗的居住區內還會有如此具裝飾性的植物。但根據她以前得到的報告,菲蘭恩對於一些沒有實際意義的東西有著特別的偏好。她也許很喜歡這個獨具特色的小露台,即使她必須不斷修剪這些藤蔓,以免它們影響到白塔光輝奪目的外表。

這三名白宗坐在一張矮桌旁的藤椅里,艾雯坐在她們面前一隻藤編的小凳上,背對露台外面,正在為她們剝核桃仁。任何僕人和廚工都可以做這個工作,但姐妹們傾向於用這樣的工作佔去初階生的時間,以免她們遊手好閒,胡思亂想。

艾雯本以為讓她來剝核桃只是個借口,但現在她已經被忽視半個多小時。就在她心生狐疑時,那三名姐妹的視線全都落在她身上。她不該懷疑自己的直覺。

菲蘭恩有著阿拉多曼人的古銅色皮膚,以及與之相匹配的氣質。這也是在白宗裡面很少見的。她個子很矮,有著蘋果形的面孔和光澤滋潤的黑髮。她紅褐色的長裙質料很薄,長裙上還裝飾著不少刺繡,不過樣式相當莊重。一條白色的寬腰帶正好與她的披肩相互映襯。這是她一貫的穿著方式。它的質料也許是偶然,也許是有意表明了她的阿拉多曼血統。

另外兩個人是米雅絲和苔珊,她們全都穿著白色長裙,彷彿是害怕其他顏色的衣服就代表背叛白宗似的。現在這種概念在全體兩儀師之中已經愈來愈普遍了。苔珊是個塔拉朋人,黑髮被結成許多綴著白色和金色小珠的辮子。她的一張長臉彷彿是被捏住上下兩端,並狠狠地拉了一下。看起來,她彷彿總是在為某件事而擔心。也許這只是因為現在屬於非常時期。光明在上,現在她們全都有一大堆事情需要擔心。

米雅絲則顯得更加鎮定。她的鐵灰色頭髮在頭頂上被梳成一個圓髻,雖然髮絲間已經有了許多銀白色,她的兩儀師面孔卻沒有顯露出任何滄桑的痕迹。她的身材高大豐滿,對於核桃仁,她尤其挑剔,任何破碎都不行,只有完整的半顆核桃仁才能讓她滿意。艾雯小心地夾開一顆核桃,把它翻過來,倒出裡面褐色的核桃仁。表面有著許多扭曲突脊的核桃仁就好像一顆小動物的腦子。

「你問的是什麼,菲蘭恩?」艾雯一邊問,一邊又夾開一顆核桃,把核桃殼丟到腳邊的一隻桶里。

艾雯不恰當的反應幾乎沒讓那名白宗皺一下眉。她們全都已經習慣這名「初階生」不守本分的事實。「我問的是,」菲蘭恩冷冷地說,「如果你在玉座的位置上,你會怎麼做。既然我們要對你進行教導,那麼你現在可以思慮一下這個問題。你知道真龍已經轉生,而且你很清楚,為了最後戰爭,白塔必須控制住他。你會如何控制他?」

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聽起來,這並不像是對她進行「教導」。但聽菲蘭恩的語調,她也不像是要聽艾雯抱怨愛莉達。對於艾雯,她顯然是充滿了輕蔑。

另外兩名白宗保持著沉默。菲蘭恩是宗派守護者,她們尊重她。

她已經聽說我經常會批評愛莉達對蘭德的失誤,艾雯一邊想,一邊看著菲蘭恩青鋼般的黑眼珠。那麼,這是一場測試?必須小心應對。

艾雯拿起另一顆核桃。「首先,我會派一隊姐妹前往他故鄉的村子。」

菲蘭恩挑起一側眉弓。「去威脅他的家人?」

「當然不是,」艾雯說,「是去詢問他們,轉生真龍到底是怎樣的人?有著怎樣的脾氣,是容易衝動還是性格保守?做事是否謹慎?他是喜歡一個人在田地里工作,還是喜歡與同齡人結交為朋友?更經常出現在酒館裡,還是工作坊里?」

「但你已經認識他了。」苔珊插口道。

「我認識他,」艾雯又夾開一顆核桃,「但我們說的是假設的一般情況。」你們最好記住,在現實情況中,我熟悉轉生真龍。白塔里只有我認識他。

「那麼,就假設是你。」菲蘭恩說,「他是蘭德·亞瑟,你孩提時代的密友。」

「很好。」

「告訴我,」菲蘭恩向前傾過身子,「按照你所聽說過的男人的類型,這個蘭德·亞瑟最符合哪一種?」

艾雯猶豫了一下。「他的類型是多方面的。」她將碎掉的核桃仁扔進放核桃仁的小碗里。米雅絲絕不會碰它們,但另外兩個人就沒那麼挑剔。「如果是我,而轉生真龍是蘭德,我知道他在男人之中算是有理性的,有時候也相當倔強。嗯,可以說,他大部分時候都很倔強。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是一個真正心地善良的人。所以,我下一步就會派姐妹去指導他。」

「如果他拒絕呢?」菲蘭恩問。

「那我就會派間諜過去,」艾雯說,「確認他是否還是我曾經認識的那個男人。」

「就在你坐在白塔中指派間諜時,他卻在脅迫諸國,製造災難,將大軍召集在他的旗幟下。」

「難道這不是我們想讓他做的嗎?」艾雯問,「我不相信有人能阻止他拿起凱蘭鐸。我們應該希望他這麼做。他已經恢複了凱瑞安的秩序,讓提爾和伊利安分別統一在一位君王之下,並且可能還得到了安多的友誼。」

「更別說還臣服了那些艾伊爾人。」米雅絲說著,伸手去抓核桃仁。

艾雯用犀利的目光盯住她。「沒有人能臣服艾伊爾人。蘭德贏得了他們的尊敬,當時我和他在一起。」

米雅絲僵住了,一隻手停在半空中。然後,她回過神來,才擺脫了艾雯的瞪視,抓起盛核桃仁的碗,坐進椅子里。一陣冷風吹過露台,帶動藤蔓簌簌作響。菲蘭恩一直在抱怨今年的春風沒有給她的植物帶來半點綠意。艾雯又去剝核桃仁了。

「看樣子,」菲蘭恩說,「你會放任他為所欲為?」

「蘭德·亞瑟就像一條河,」艾雯說,「看起來平靜溫和,但如果被迫流進狹窄的河道里,就會變成狂暴致命的怒流。愛莉達對他所做的事就好像強迫曼埃瑟蘭河通過只有兩尺寬的峽谷。花一些時間去查清楚一個男人的脾性並不是愚蠢的行為,也不是軟弱的表現。只有不搜集任何訊息就盲目行動才是瘋狂的愚行。現在白塔所承受的災禍完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也許,」菲蘭恩說,「但你仍然沒有告訴我,你要如何處理這種情況。當你搜集到所需的訊息,也用去足夠多的時間後呢?」菲蘭恩以脾氣暴烈著稱,但此時此刻,她的聲音保持著白宗一貫的冷靜。她應該正不帶任何情緒,不受任何外界影響地進行著邏輯演繹。

這不是探討這種問題的最佳方法,一個人遠比一系列規則和數字複雜得多。對待一個人確實需要邏輯,但同時也涉及了情緒問題。

她一直沒有給自己機會去處理蘭德這個問題。她一次只能處理一個問題,不過預先設計方案是有必要的。如果她不思考該如何對待轉生真龍,她遲早會像愛莉達一樣面對一個無比糟糕的局面。

他已經不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男人了,但在他內心裡那些性格的種子肯定還是一樣的。在艾伊爾荒漠的那幾個月里,她曾經見過他的憤怒。現在她已經明白,這種怒火一定是原本就潛藏在他的體內,無論他小時候是如何乖巧平和。他不是突然間就擁有這種暴烈的脾氣,而兩河的生活也不可能培養出他的這種性格。

在與他共同旅行的那幾個月中,他每邁出一步,都變得更加剛硬。他承受著格外沉重的壓力。該如何對待這樣一個男人?她完全不知道。

但這場對話實際上並非是關於蘭德,而是關於菲蘭恩想要確定艾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蘭德·亞瑟將自己視為君王。」艾雯說,「現在,我認為他的確是個君王。如果他自以為別人正在推動或逼迫他朝某一個方向前進,他就會做出極其惡劣的反應。如果由我來處理這個問題,我會派遣一個使團去給予他榮譽。」

「一支豪華的隊伍?」菲蘭恩問。

「不,」艾雯答道,「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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