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提議與離別

蓋溫手中握劍站立著,他的對面是兩名護法。斑駁的陽光灑落在這座穀倉的地面上,空氣中充斥著在戰鬥時揚起的灰塵和乾草纖維。蓋溫踏著夯土地面,緩緩向後退去,身子移過一根根灰塵形成的光柱。他的皮膚散發著熱氣,一滴滴汗水從他的額角流下。他的雙手緊握劍柄,迎向朝他逼近的兩名護法。

走在前面的護法是斯利特,一個肢體靈活、手臂修長、下巴粗硬的人。在幽暗的穀倉里,他的面孔就如同一位雕塑家未完成的作品。長長的影子遮住了他的雙眼,他的下巴被一道深溝隔成兩半,被打斷的鼻樑一直沒被治療過。他還留著黑色的長髮和絡腮鬍。

當哈多麗得知自己的護法終於到了多廉村時,非常高興,她在杜麥的井就和他失散了。這名護法的經歷足以被寫入走唱人和吟遊詩人的頌歌里。斯利特在受傷昏迷數小時後,才稍微清醒了一點,只憑本能捉住坐騎的韁繩,把自己拖上馬鞍。那匹忠心耿耿的戰馬拖著不省人事的他又走了幾個小時的路,到了附近的一個村莊,那裡的村民們差點將他賣給一個本地匪幫。那個匪幫頭子不久前剛剛來過這裡,承諾不會侵擾這個村子,但村民必須將因戰爭而逃到這裡的難民交給他們做為回報。幸好村長的女兒在一番爭論後,救下斯利特。她讓大家相信,如果這群強盜正在尋找受傷的護法,那他們一定是暗黑之友。村民們將斯利特藏了起來。那個女孩一直在照顧他,直到他度過危險期。

斯利特的身體恢複到能夠行動的程度後,就不得不偷偷溜出村子。那個村長的女兒顯然對他很有好感。在青年軍中有傳聞說,斯利特之所以會急著逃出來,也是因為他同樣對那個女孩產生了情愫。護法們都知道,被感情拖累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斯利特在子夜時分,村長一家人熟睡時出了村子。不過為了回報他們,他找到那群強盜,讓那些惡人再也不可能騷擾那個村子了。

這就是傳說和傳奇的基礎,至少對普通人來說是如此。對於一名護法,斯利特的故事幾乎算不了什麼。像他這樣的人所遭遇的傳奇,就和普通人身上的虱子一樣多。實際上,斯利特本來不想說出這段故事,但青年軍們用數不清的問題把這段故事從他的嘴裡挖了出來。他絲毫不覺得這次死裡逃生的經歷有何值得炫耀。他是個護法,九死一生,重傷得救,又在傷口未愈時消滅了一整個匪幫。當你是護法時,這就是你的生活。

蓋溫尊敬他們,即使是那些被他殺死的護法,或者說,他更尊敬那些死在他手中的護法。只有非同一般的人才會具有這種獻身精神和高度的警覺,甚至這種謙遜的精神。儘管兩儀師在操縱世界,像亞瑟那樣的怪物贏得了無上的榮耀,但像斯利特這樣的人卻靜靜地完成著英雄的工作,日復一日,堅持不懈,沒有榮耀,甚至不被世人所知。如果有人記得他們,那往往也只是因為他們是兩儀師的衛士。真正不會忘記護法的只有護法。你不可能將自己忘記。

斯利特開始進攻,手中的劍以最大的速度向蓋溫進行突刺。蝰吐信,這是一次大膽的進攻,但非常有效,因為他身邊那名矮瘦的護法正繞過來,朝蓋溫的左側發動襲擊。馬勒什是現在多廉村中除斯利特之外唯一的護法,他來到這裡的原因遠沒有斯利特那麼浪漫。馬勒什是和那11名從杜麥的井逃回來的兩儀師在一起的,他一直追隨在她們身邊。他的兩儀師是一名年輕漂亮的阿拉多曼綠宗,名叫范紗,現在她正站在穀倉牆邊,懶洋洋地看著這場搏鬥。

蓋溫用騎牆貓舞迎住蝰吐信,將斯利特的劍磕到一旁,揮劍斬向他的雙腿。不過這只是一記虛招,還要注意防禦另一個對手。馬勒什試圖發動餓虎吻,但蓋溫用破空斬小心地擋開他的劍刃,然後等待斯利特的下一次攻擊。他知道,斯利特才是他們兩人之中更加危險的。斯利特改變了身體的位置,邁著輕快的腳步,將劍刃轉至蓋溫身側,背朝穀倉深處的大幹草堆。

蓋溫使出貓立熱砂,迎上馬勒什的蜂雀吻薔薇。在這樣的攻擊中使用蜂雀吻形是不對的,它對正在進行防禦的對手沒什麼作用。但馬勒什顯然只是用它來干擾對手。不過,他已經愈來愈渴望有所斬獲了,蓋溫能夠利用這一點。

斯利特再次進擊。蓋溫收回劍,抵擋同時逼近的兩名護法。他迅速展開風萍花的招式。他的劍刃閃動三次,將雙眼大睜的馬勒什逼了回去。馬勒什罵了一句,再次撲過來。而蓋溫已經改變了招式,飛快地使出搖枝滴露。他向前邁步,連續發動六次凌厲的揮斬,朝兩名對手各斬出三劍,將馬勒什擊倒在地上。馬勒什太過於急著重新投入戰鬥了。緊接著,蓋溫的劍又兩次將斯利特的劍格開,最終將劍抵在那個人的脖子上。

兩名護法驚訝地看著蓋溫,表情和蓋溫前兩次擊敗他們時非常相似。斯利特是蒼鷺徽劍的佩戴者,在白塔,他的勇猛幾乎是個傳奇。據說,他與嵐·人龍的交手成績是兩勝五負。那時候人龍還以喜好與其他護法爭鬥而著稱。馬勒什不像他的同伴那麼著名,但他同樣是一名接受過嚴格訓練的白塔護法,絕對不是容易對付的。

但蓋溫又一次贏了。在戰鬥中,一切都變得如此簡單,整個世界如同被榨乾汁水的漿果,被壓縮成一個更小的、更容易觀察的平面。一直以來,蓋溫想要做的只有保護伊蘭,保衛安多,也許能更像加拉德一點。

為什麼生活不能像擊劍一樣簡單?你面前的對手是清晰的,你的目標是明確的:活下來。當男人們戰鬥時,他們就聯繫在一起;你們在相互攻擊時,就成了兄弟。

蓋溫向一旁退開,將劍收回鞘內,朝馬勒什伸出手。馬勒什捉住他的手,搖著頭站起身。「蓋溫·傳坎,你真的很厲害,移動時就像一頭由光影組成的怪獸。面對你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拿著木棍的小孩。」

斯利特也收回劍,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充滿敬意地朝蓋溫點點頭,就像他們之前那兩次比試一樣。他是個寡言的男人,蓋溫很欣賞他的這個特質。

在穀倉里的一角放著半桶水。他們朝那裡走去。青年軍成員柯柏特急忙舀了一勺水遞給蓋溫。蓋溫將它交給斯利特,那名年長的護法又點了一下頭,接過木勺喝了一口。馬勒什從滿是灰塵的窗台上拿起一隻杯子,也給自己舀了一杯水。「我要說,傳坎,」他繼續說道,「我們要給你找一把有蒼鷺徽記的劍。當人們與你作戰時,應該讓他們知道與之交戰的是怎樣的對手!」

「我不是劍技大師。」蓋溫平靜地說著,從斯利特手中接過木勺,喝了一口水。水是暖的,感覺很不錯。現在他對這種不同環境的水溫已經習以為常了。

「你殺死了夏馬,不是嗎?」馬勒什問。

蓋溫猶豫了一下。也許他曾經覺得戰鬥是簡單的,而現在,這種感覺也蕩然無存了。「是的。」

「那麼,你就是劍技大師了。」馬勒什說,「你應該在他倒下時拿走他的劍。」

「這並不值得尊敬。」蓋溫說,「而且,我當時沒時間奪取戰利品。」

馬勒什笑了,彷彿聽到某個笑話。但蓋溫根本沒有這樣的意思。他瞥了斯利特一眼,後者正用好奇的眼神看著他。

一陣裙擺的窸窣聲表明範紗走了過來。這名綠宗有著長長的黑髮和明亮的綠眸,有時候,那看起來幾乎就像是一雙貓眼。「你們在玩什麼遊戲,馬勒什?」她的聲音中帶著淡淡的阿拉多曼口音。

馬勒什笑了兩聲。「看到我在玩,你應該感到高興,范紗。我還記得我的『遊戲』在戰場上不止一次拯救過你的脖子。」

她哼了一聲,挑起眼眉。蓋溫很少看到兩儀師和護法的關係會如此輕鬆隨意。「來吧。」她轉過身,向敞開的穀倉門走去,「我想要看看,是什麼讓娜瑞文她們留在屋裡那麼長時間。看樣子,她們正在做出某種決定。」

馬勒什聳聳肩,將杯子丟給柯柏特。「無論她們做了什麼決定,我只希望那意味著我們將採取行動。我不喜歡干坐在這個地方,眼看著那些軍隊在我們眼前晃蕩。再這麼待下去,我可要去加入匠民了。」

蓋溫點點頭。從他最後一次大著膽子派青年軍出去進行突襲到現在,已經過去數個星期。布倫的搜索隊愈來愈靠近這裡,這意味著進行偷襲已經愈來愈不可能了。

范紗已經走出門口,但蓋溫還能聽到她在說:「有時候,你簡直就像孩子一樣。」馬勒什只是聳聳肩,揮手向蓋溫和斯利特道別,然後走出穀倉。

蓋溫搖搖頭,重新舀了一勺水,又喝了一口。「有時候,那兩個人簡直就像一對姐弟。」

斯利特微笑了。

蓋溫放下木勺,朝柯柏特點點頭,然後準備離開。他要去查看青年軍的晚飯,確保它們已經被分配好。有些年輕人在應該吃東西時卻還在練習或者比拼劍法。

但就在他要離開時,斯利特伸出手,捉住他的手臂。蓋溫驚訝地回過頭。

「哈多麗只有一名護法。」他用他特有沙啞而輕柔的聲音說。

蓋溫點點頭。「這樣的綠宗也並非絕無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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