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最後一個結

佩林站在山脊一側,靠近濃霧的邊緣,審視著下方的營地和城壘。從他腳下到遠處的地面之間是一道兩百步寬的陡坡,坡上散落著一些低矮的灌木叢。從山腳到沙度人的營地,還有大約七百步寬的一片空曠地帶,然後直到城下的一里範圍內全部是各種形式的帳篷,現在那裡和他之間彷彿只有咫尺之遙。他沒有使用望遠鏡,從鏡片上反射的一點陽光有可能會毀掉整個計畫。灰色的霧氣在他身邊散出一團團卷鬚,但並沒有真正隨著山風搖動,而就連佩林的斗篷也在這陣風中不斷飄擺。對面遠處山脊上的霧靄已經遮蔽了那裡的風磨,如果仔細觀察,那些霧也一樣是紋絲不動。帳篷里的那些人再過多久就會注意到這種異象?但佩林對此無能為力。這種霧像普通的霧氣一樣,有些潮濕,有一點涼,但尼爾德為了去完成別的任務,已經將它們固定住了。即使是正午時分的太陽也無法將它們驅散,至少那名殉道使是這樣說的,等到中午,一切都會結束了。佩林只希望尼爾德說得沒有錯。天空清澈無雲,空氣中泛著早春的暖意。

現在走出帳篷的沙度人並不多,卻有成千上萬穿著白袍的人在四處忙碌。佩林想要找到菲兒,連眼睛都盯痛了,而他的心一直在痛著,但想要在這麼多穿白袍的人當中找到同樣穿著白袍的菲兒,無疑就像是要在一袋米中找出一粒米。他的目光轉向城門,那兩扇大門如同以前他每次望向那裡時一樣敞開著,彷彿在向他發出召喚。菲兒和她的同伴們很快就會知道要走進那道大門,進入城中最北端的堡壘裡面了。如果槍姬眾對於奉義徒的偵查沒有錯,她也許正在做著雜役,但她一定能想辦法溜進那座城堡中去,她和她的朋友們,也許還有那個埃勒絲,不管那名兩儀師對於沙度人有什麼計畫,她肯定不會想要留在戰場上。如果城堡中能多一名兩儀師,肯定會對她們更為有利。光明在上,但願她們不會受到沙度人的攻擊。

佩林曾經仔細考慮過每一種可能導致災難的意外,無論如何,這不可能是一副鐵匠謎鎖,不可能只會按照既定的方式移動,只要以正確的方法就能解開。人們有無數種行動方式,有時候會完全出乎你的預料,他的計畫是否能完全應對沙度人的行動?應該可以。現在他只能希望不會有預期之外的災難發生。最後久久地望了一眼那道城門,他轉回身,朝山脊上走去。

在這片濃霧中,就連佩林也看不出十步以外的景物,不過他很快就找到了山脊頂端樹林中的丹尼·魯文。丹尼瘦得幾乎皮包骨,有一隻長長的鼻子和一副塔拉朋風格的濃密鬍鬚,只要看他一眼,即使沒能看清面孔,也立刻就能知道是他。其他兩河人也都只是一些影子,距離佩林愈遠,就愈發顯得模糊,他們大多或蹲或坐,抓緊最後的時間休息。喬銳·康加正慫恿其他人和他一起玩一局骰子,不過他的聲音很低,所以佩林沒有去管他,而且也沒有人答應他。喬銳在玩骰子的時候總有非同一般的運氣。

丹尼向佩林單膝一彎,低聲說道:「大人。」這個人和菲兒的那些人混得太久了,而他還稱呼這個叫「拋光」,人又不是什麼銅器。

「確保沒有人做任何羊毛腦袋的蠢事,丹尼,如果下面的人眼睛夠尖,也許會發現霧氣中的動靜,並派人來調查。」

丹尼用手捂住嘴,謹慎地咳嗽了兩聲。光明啊,他幾乎已經和那些凱瑞安人和提爾人一模一樣了。「如您所命,大人,我會確保所有人留在原地。」

「大人?」巴爾沃乾澀的聲音從霧氣中傳來,「您在這裡,大人。」那個小老頭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人影,其中一個幾乎比他高不了多少。他一抬手,後面的兩個人停了下來,他獨自一人走到佩林面前。「馬希瑪到了山下,大人。」他握住雙手,低聲說道,「我想,在這種情況下,最好讓海威爾和尼利恩離開他的視線,我不認為他已經對他們產生了懷疑,因為任何被他懷疑的人都會死在他手中,但現在最好還是不要讓馬希瑪想到他們。」

佩林咬緊牙,馬希瑪應該帶著他那支所謂的軍隊出現在東部山脊,他需要那些人來完成他的計畫。那些男人和少數女人在通過兩名殉道使開啟的通道時都顯得相當不安。馬希瑪對於部下的具體人數一直都不太清楚,佩林昨天晚上也才將他們點數過一遍。一共是兩萬人,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戴著頭盔,裝備胸甲的就更少了,不過所有人都緊握著刀劍、長矛、利斧、斧槍或十字弩,女人也不例外,而且馬希瑪手下的那些女人比男人顯得更加凶戾。在大多數時候,這些人所做的事情只不過是恐嚇人們起誓追隨轉生真龍——無數色彩在佩林的腦海中盤旋,又被他的怒火擊碎。在多數時間裡,這些暴徒會殺死不願起誓的人,而今天,他們將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海威爾和尼利恩的確應該離馬希瑪的那些人更遠一些。」

「當然,大人,不過根據我的判斷,他們繼續在那裡執行任務還是安全的,而且他們也渴望著繼續執行任務。」巴爾沃側過頭,如同站在樹枝上一隻好奇的麻雀。「他們兩個還沒有被腐化,這一點您不必擔心,大人,派人去執行這樣的任務總要冒一定風險。不過對於這種跡象,我有一隻相當靈敏的鼻子。」

「把他們帶在身邊,巴爾沃。」如果運氣夠好,今天以後馬希瑪就不會有多少軍隊需要監視了,甚至他有可能不必再擔心馬希瑪了。

佩林爬下山脊另一側生滿灌木的山坡,梅茵和海丹槍騎兵正等在那裡的濃霧中,系著飄帶的騎槍被他們扛在肩頭或戳在地上,翼衛隊塗著紅漆的頭盔和胸甲在山脊頂端也許還不容易被發現,但拋光的海丹胸甲就完全不同了,而且加侖恩和亞甘達都急不可耐地想要發動衝鋒,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情緒肯定會進一步被激化,所以佩林只讓他們等在這裡。濃霧一直延展到很遠的地方,尼爾德說這是他有意為之的,但他的氣味里還是流露出一絲驚訝和喜悅,也正因為如此,直到佩林走到山腳下,他的身邊還是灰霧重重。在這裡,拴好馬匹的高輪大車排成了一列,凱瑞安車夫的模糊人影在它們周圍走來走去,檢查著車輛和馬匹,逐一繫緊固定帆布篷的繩索。

馬希瑪正在等他,佩林現在只想咬斷那個傢伙的脖子,但他在一輛大車旁邊看到了貝瑟·吉爾矮胖的身影,便朝那裡走去。莉妮也在那裡,披著深褐色的斗篷。布琳用一隻手攬在藍格威的腰間——現在這名身材魁偉的酒店打手已經成為了佩林的男僕。吉爾師傅摘下他的寬邊帽,露出一個光亮的頭頂,所剩不多幾根灰色的頭髮被精心地梳理整齊,徒勞地想要將它遮住。莉妮哼了一聲,裝作調整兜帽的樣子,故意不去看佩林,她的身上散發出憤怒和恐懼的氣味,吉爾師傅的身上則只有恐懼。

「你們該向北進發了,吉爾師傅。」佩林說,「進入山地之後,你們要一直沿山路前進,直到傑罕那大道。如果運氣好,我們會在你們到達山地前追上你們。運氣不好的話,就送雅蓮德的僕人去傑罕那,然後你們向東通過隘口,再向北。我們會儘力追趕你們。」希望他的計畫不會有太大改變。光明啊,他只是個鐵匠,不是軍人,但就連泰莉也不得不同意,這是一個優秀的計畫。

「在知道麥玎脫離險境之前,我不會離開這裡。」莉妮在霧氣中說,她蒼老的聲音如同被吹響的鐵笛,「當然,還有菲兒殿下。」

吉爾師傅用手背抹了抹頭頂:「大人,藍格威和我認為,也許我們可以出一份力。菲兒殿下為我們做了很多,而麥玎……麥玎是我們中的一員。我知道該怎樣用劍,藍格威也知道。」他用一條腰帶勒緊了自己的大肚子,但如果說,他在過去二十年里曾經拿起過一把劍,佩林願意把這條腰帶吃下去。布琳緊緊地抓著藍格威,但那名大漢拍拍她的肩膀,同時另一隻手按在腰間短劍的劍柄上,霧氣遮住了他帶著傷疤的臉和筋骨遒勁的手臂。

他是一名酒館打手,而且可謂精於此道,但他並不是劍士。

「你是我的沙巴揚,吉爾師傅。」佩林堅定地說,「你的責任是率領所有的車夫、馬夫和僕人們前往安全之地,這是你和藍格威的責任。現在,繼續你們的任務吧。」那位矮胖的旅店老闆不情願地點點頭。看到藍格威用指節碰了一下額頭,表示接受佩林的命令,布琳微微吁了一口氣。佩林覺得藍格威應該聽不到她在吁氣,不過藍格威還是伸手將布琳抱在懷裡,低聲安慰了她幾句。

莉妮卻不會如此順從,她將後背挺得像旗杆一樣直,在霧氣中說道:「我不會離開這個地方,直到我知道……」

佩林重重地將雙掌拍在一起,把莉妮嚇了一跳:「你們繼續待在這裡,只會因為受涼而生病,如果沙度人殺過來,你們就只能送死。我會救菲兒出來,我也會救麥玎和其他人出來。」他會的,否則他就戰死在這裡,但他不必提起這樣的事,必須讓他們相信,他會救出菲兒和所有的人。「你們要向北前進,莉妮,如果你們有事,菲兒一定饒不了我。吉爾師傅,你要確保莉妮跟隨在你身邊,即使你必須把她捆起來,放在大車上。」

吉爾師傅打了個冷顫,將帽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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