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茶中的蜂蜜

艾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非同尋常的監禁生活是非常難熬的,而她相信,像艾伊爾人那樣擁抱疼痛還是這種生活中最好受的部分。畢竟,當她因為說謊而失義的時候,曾經被智者們一個接一個地狠狠鞭打過,所以她對此很有經驗。擁抱疼痛並不意味著完全屈服於它,不做任何反抗,你必須從內心最深處汲取疼痛,歡迎它成為你的一部分。艾玲達說過,當最劇烈的疼痛仍然緊握著你的時候,你必須能夠歡笑以及歌唱,這還不是那麼容易。

在監禁中的第一個早晨,太陽尚未升起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希維納的書房。當這名初階生師尊將一隻硬底便鞋抽在她赤裸的屁股上時,她竭盡全力去擁抱疼痛,當哭泣和嚎叫從體內湧出的時候,她沒有試圖阻止它們。當她的雙腿想要踢蹬時,她任由它們上下甩動,直到初階生師尊用自己的一條腿壓住它們。因為長裙的束縛,希維納在這樣做的時候顯得很笨拙。然後,她又放任自己的腳趾不斷敲擊地板,讓自己的頭瘋狂地甩動。她努力從自己體內汲取疼痛,如同呼吸一樣痛飲它。疼痛就如同呼吸一樣,是生命的一部分,這就是艾伊爾人的生命觀。但,光明啊,這實在太疼了!

當她終於被允許站直身子的時候,彷彿已經過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在穿上襯衫和長袍時,她不住地哆嗦著,白色的羊毛衣料如鉛一樣沉重。她嘗試歡迎這種燒灼的痛楚,但這實在很難,非常非常難,不過,她的抽泣很快就停了下來,臉頰上的淚水也迅速地幹掉了。一切凄惶和懊喪都離開了她,她透過牆上的鏡子審視著自己,那面鏡子邊框上的鍍金已經消退了不少。在漫長的歲月里,有多少人曾經窺看過自己在這面鏡子中的樣貌?幾萬,還是幾十萬?所有在這個房間中接受懲戒的人都會要求仔細注視自己在這面鏡子中的倒影,反省自己為什麼會受到懲罰,但這並不是她這樣做的原因。她的臉頰依舊紅如晚霞,不過它已經……恢複了平靜,雖然屁股依然在火燒般地痛著,但她的確已經感覺到完全的平靜。也許她應該試試唱一首歌?也許不應該。她從袖口裡抽出一條白色的亞麻手絹,小心地擦乾了臉頰。

希維納帶著滿意的神情審視著她,然後才將那隻便鞋放進鏡子對面的一座窄壁櫥里。「我想,我從一開始就得到了你的注意,否則我就會打得更用力一些。」她冷冷地說著,拍了拍腦後的髮髻。「不管怎樣,相信短時間之內,我不會再見到你了。你也許願意知道,我已經依照你的請求進行過查問,那時梅拉爾已經在問那個問題了,那個人是莉安·沙瑞福,但也許只有光明知道,那怎麼會……」她搖搖頭,閉上嘴,將椅子拖回寫字檯後面,坐了下去。「她非常急於知道你的情況,甚至都不是很在乎她自己的處境,你在有空閑的時候可以去看看她,如果你真的會有空閑,我會針對你的情況下達指令的,她在開放牢房。現在,如果你還想在第一堂課之前吃些東西的話,最好是跑一跑。」

「謝謝。」艾雯說道,然後轉身向門口走去。

希維納重重地嘆了口氣。「不行禮嗎,孩子?」她將鋼筆在箍銀的墨水瓶中蘸了蘸,開始在懲戒清單上書寫,握筆的手動作迅捷而精確。「我要在中午見到你,看樣子,你回到白塔之後的前兩頓飯都只能站著吃了。」

艾雯可以避免下一場懲罰,但在前一個晚上,在等待宗派守護者們聚集於特·雅蘭·瑞奧德的評議會大廳中時,她決定自己必須沿這條狹窄的道路走下去。她要戰鬥,而且她必須在堅守底線的情況下進行這場戰鬥,她必須嚴守由她自己設立的限制。拒絕一切命令只能證明她的倔強無知,這會緊縛住她的手腳,讓她完全無所作為;但有些命令,她絕對不能遵從,因為她要保持自己的威嚴,不是以往權威的殘片或痕迹,而是完整無損的地位和尊嚴。她不能允許她們否認她的身份,無論這將有多麼困難。「玉座不會向任何人行禮。」她平靜地說著,並且完全清楚自己會看到怎樣的反應。

希維納的臉板了起來,並再一次拿起了鋼筆。「我也要在晚餐時間見到你。我建議你儘快離開,不要再說一個字,除非你想要一整天都趴在我的膝蓋上。」

艾雯沒有說話,走出了書房,也沒有行屈膝禮。這是一條狹窄的道路,就像一根懸在深淵上的線,但她必須走過去。

讓她驚訝的是,奧瓦琳正在外面的走廊里來回踱步,她用白流蘇披肩緊裹住身子,一雙眼睛盯著遠方某個看不見的東西。艾雯知道,她已經不再是愛莉達的撰史者了,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麼突然被貶黜,在特·雅蘭·瑞奧德中的探查只能提供一些零星瑣碎的情報,一些醒來世界的不確定的映射。奧瓦琳一定是聽到了她的慘嚎,但奇怪的是,艾雯絲毫不感到羞愧,她正在進行一場非常規的戰鬥,在戰鬥中,一個人總是會負傷的。這名平常都冷若冰霜的白宗今天卻沒有顯得特別冰冷,實際上,她似乎相當不安,她的雙唇一張一合,眼睛裡跳動著火苗。艾雯沒有行屈膝禮,奧瓦琳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走進了希維納的書房。真是一條狹窄的路。

走廊不遠處,兩名紅宗正在看著她,一個面孔圓胖,另一個身材瘦長,兩個人都是眼神冰冷,披肩垂掛在手臂上,長長的紅色流蘇完全顯現出來。她們不是艾雯醒來時守在她身邊的那兩個人,嚴格來說,她們不是艾雯的看守者,當然,她們待在這裡的原因無非也就是為了看住她。艾雯也沒有向她們行禮,她們則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艾雯在紅綠相間的走廊地板上剛走了幾步,就聽到一陣女人痛苦的嚎叫從身後傳來,即使是希維納書房的沉重木門也幾乎無法擋住這個聲音。那就是說,奧瓦琳正在接受刑罰,她竟然這麼快就發出如此凄厲的慘叫,除非她也是在擁抱疼痛,這應該是不可能的。艾雯希望得知奧瓦琳為什麼會接受刑責,這樣的刑責又會對她造成怎樣的影響。每一位將軍都會使用斥候和間諜來探查敵人的情況,她卻只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以及在夢中世界中能搜尋到的一點可憐線索。但任何蛛絲馬跡可能都是有用的,所以她必須努力查找出每一條可能的訊息。

不管還能不能吃到早飯,她依然先回到了自己在初階生區的小房間里,用盥洗架上的冷水把臉洗凈,梳理好頭髮。這把梳子一直放在她腰間的荷包里,是她被允許保留的極少幾件私人物品之一。昨天晚上,她被俘時所穿的衣服就被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襲初階生白袍,不過掛在白牆上的長袍和襯衫的確曾經是屬於她的,只是在她晉陞為見習生以後被收走了,它們的褶邊上還有綉著她名字的標籤,白塔從不會浪費任何物資,也許新來的初階生還能穿這套衣服。她別無選擇,只能穿上這套衣服,但無論愛莉達和其他人怎麼想,這樣並不能讓她真的成為一名初階生。

當她確定自己的面孔不再泛紅,外表看上去和她的內心一樣平靜之後,她才走出了房間,當一個人缺乏武器時,她的外表也可以成為一件武器。剛才那兩名紅宗正在走廊里等著她。

初階生吃飯的大餐廳位於白塔的最底層,主廚房的一側,這座大廳的牆壁全部刷成了白色,不過石板地面卻有著全部宗派的七種顏色。大廳里擺滿桌子,每張桌子都可以讓六到八個人坐在小凳子上一同用餐,現在有大約一百多名穿白袍的少女正坐在這裡,一邊吃飯,一邊閑聊著。愛莉達一定很努力地增加她們的人數,白塔已經多年不曾擁有過如此眾多的初階生了。毫無疑問,即使是白塔分裂的訊息也會讓一些人抱著匡扶正義的心態來到這裡。不過,這一點人數在艾雯眼中根本算不上什麼。她們只佔據了整座大廳不到一半的座位,在上面一層,還有一座和這裡大致相同的大廳,那裡已經被關閉了幾個世紀。一旦她掌控白塔,那座大廳也將重新開放,而且即使如此,初階生們也還是要輪班吃飯,這種景象從獸魔人戰爭之前許久,到現在都不曾出現過。

她一走進來,妮可拉就看見了她,她似乎一直在等著艾雯。艾雯經過的初階生紛紛向兩旁躲開,沉默如涌浪般擴展到所有桌子的周圍,每一個人都轉過頭來,看著沿中心通道前行的艾雯,艾雯則始終望著前方,不曾側頭去看任何一個人。

在前往廚房門口的半路上,一名個子矮小、留著黑色長髮的初階生突然伸出一隻腳,絆了她一下。艾雯勉強維持住平衡,但還是差點把額頭撞在地面上。她冷冷地轉過頭。又一場遭遇戰。那個女孩有著凱瑞安人的白皙皮膚,在這麼近的距離中,艾雯能夠確定,她已經可以接受見習生測試了,除非她犯了某些錯誤。當然,白塔很擅長教人改正錯誤。「你的名字?」她問道。

「奧薇絲特。」那個女孩答道,她的口音進一步證實了她的家鄉所在,「為什麼你想要知道?這樣你就能到希維納那裡去告狀了?這對你沒什麼好處。所有人都會說她們什麼都沒看見。」

「真可惜,奧薇絲特,你想要成為兩儀師,做一個絕不會說謊的人,而你卻想讓其他人為你說謊,難道你不覺得這很矛盾嗎?」

奧薇絲特的臉變得通紅。「你是什麼東西,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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