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龍之卵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盧卡就讓整個馬戲團都做好上路的準備,卸下高大的帆布圍牆,將一切都裝上馬車。嘈雜的喊聲和噪音吵醒了麥特,他迷迷糊糊地把僵硬的身體從地板上撐了起來,無論他數了多少只羊,那些該死的骰子讓他根本無法好好睡一覺。盧卡手裡拿著燈籠,只穿著一件襯衫四處奔走,下達著各種命令。無法確定他到底是在加快人們的工作速度,還是在給大家搗亂。最後,麥特總算是找到派塔願意為他解釋馬戲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馬戲團的這位大力士正在為他和克萊琳的馬車拴上四匹拉車的馬,雖然比麥特矮不了多少,但寬闊的肩膀讓他的身材顯得十分矮壯。正在西墜的月亮半掩在樹梢後面,麥特眼前唯一的光源只有馬車馭手位上的一盞油燈散發出的一團黃色光暈,營地中還有上百個這樣的黯淡光團。克萊琳去遛狗了,那些小狗在今天的大部分時間裡都要在馬車裡度過了。

「昨天……」那個大力士搖搖頭,拍了拍身邊正耐心等待著最後一條皮帶被扣好的馬,彷彿這匹馬很緊張一樣,也許真正緊張的只是他自己,現在天氣已經不那麼冷了,他卻還是緊裹著一件深褐色的外衣,戴著織絨帽子,他的妻子一直在擔心他會因為酗酒或著涼而病倒,所以在他這兩方面上從來都不會掉以輕心。「你要明白,我們在任何地方都是外來者,許多人都以為能夠占外來者的便宜,但如果我們讓一個人佔了便宜,那就會有十個、百個人來找我們的麻煩。有時候,本地的治安官或其他什麼統治者還會用法律來迫害我們,不過這種事並不是很常見。因為我們是外來者,所有人都知道,外來者不會是什麼好人。而且,我們本就打算在明天或後天上路的,我們只能自己保護自己,如果有必要,就算要流血戰鬥也在所不惜。但在做過這樣的事以後,我們必須立刻上路,當盧卡身邊只有我們十幾個人的時候就是這樣,不過在那些日子裡,我們會在那些士兵離開時立刻拔腿就走。那時我們還沒有那麼多財富需要帶在身邊。」他搖搖頭,聲音顯得異常乾澀,也許令他反感的是盧卡的貪婪,或者是馬戲團規模的過分膨脹。

「那三個霄辰人肯定有朋友,至少他們的同伴不會喜歡他們吃這種悶虧。懲罰他們的是那個旗尉,但我向你保證,他們只會把仇記在我們身上,因為他們只能欺侮我們。也許他們的長官會秉承法律或者他們的規矩,只是我們不能心存僥倖。我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我們多留一天,那些傢伙肯定會給我們製造麻煩,我們不想和士兵打架,也許會有人受重傷,沒辦法再表演,而且那樣肯定會讓我們違反他們的法律。」這是麥特聽派塔說過最長的一段話。大力士清了清喉嚨,彷彿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讓他感到有些困窘。「所以,」他嘟囔著,繼續整理起馬具,「盧卡想要儘快上路,你也應該去牽你的馬了。」

麥特並沒有去考慮這些事。有錢最大的好處不在於你能買些什麼,而在於你能夠讓其他人為你工作。他一發現馬戲團準備上路,就立刻從四名紅臂隊和車爾·萬寧同住的帳篷里叫醒他們,讓他們為他和圖昂的馬車備馬,為果仁和他新買的利刃上好馬鞍。車爾·萬寧坐起身,說等別人回來的時候,他就起來,然後又裹起毯子,開始打鼾,而這時哈南他們已經把靴子都穿好了一半。就麥特所知,這名矮胖的盜馬賊從不曾偷過一匹馬,但他依舊是個盜馬賊,正是因為他非同一般的技藝,才讓那些紅臂隊只是低聲嘟囔著為什麼不能睡到中午,卻完全沒有抱怨他的偷懶。因為他們都清楚,當他們需要萬寧的技藝時,萬寧會給予他們十倍的回報,即使是費爾金也不例外,這個瘦得皮包骨的紅臂隊除了作一名士兵之外,對其他事情都不太明了,但他也足以理解萬寧的價值。

馬戲團在太陽升出地平線之前就離開了祖拉多,寬闊的大道上多了一條蜿蜒前行的馬車長隊,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盧卡那輛被六匹馬拉動的華麗大車。圖昂的馬車走在第二位,馭手是高德藍,這名紅臂隊寬厚的肩膀讓他看上去也很像一名大力士,圖昂和賽露西婭都用斗篷和兜帽裹緊了身子,坐在高德藍兩旁。隊伍尾部是運送貨物和獸籠的馬車,以及備用的馬匹。霄辰營地的哨兵們看著他們離開,在夜幕的籠罩中,他們只是在軍營周圍默默巡行的一些披甲人影。不過那座軍營本身並不沉默,黑色的人影在帳篷之間排成整齊的隊列,軍官們以洪亮的聲音點數士兵,士兵也以同樣洪亮的聲音應答。麥特一直壓抑著呼吸,直到那些喊聲在他身後逐漸消失。紀律是一件好事,至少對於其他人來說是如此。

他騎在果仁背上,走在位於隊伍中段兩儀師的馬車旁邊,每當狐狸頭徽章向他的胸口傳來一陣寒意,他都要打個哆嗦,看樣子,裘麗恩絲毫沒有浪費時間。費爾金握著那輛馬車的韁繩,一直在和梅特溫聊著馬和女人,他們就像苜蓿堆里的兩頭豬一樣快活,因為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背後的馬車廂里到底在發生著什麼。至少,麥特的徽章只是變涼了一些,她們導引的能流不會很大,不過麥特還是不喜歡靠近任何至上力。以他的經驗,兩儀師的荷包里總是會裝滿各種麻煩,而且這些女人從不會羞於把麻煩灑到任何地方,更不會介意它們會落到誰身上。既然骰子還在他的腦袋裡不停地旋轉,麥特寧願自己身邊十里以內都不會有任何兩儀師。

麥特很想催馬趕上圖昂,也許能有機會和她聊上幾句,哪怕賽露西婭和高德藍會聽到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不過,讓女人認為自己太過心急肯定是不明智的,這樣的話,女人或者會趁機佔據優勢,或者會像落進熱油煎鍋里的水滴一樣立刻消失。圖昂已經找到足夠的辦法佔據了上風,而他能夠用來進行追求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她遲早會說出那些話,完成婚姻儀式,這是早已註定的,而這只是讓他必須以更快的速度搞清楚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無論如何,這都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和那個小女人相比,即使是最複雜的鐵匠迷鎖也變得像一根撥火棍一樣簡單。如果一個男人不了解一個女人,又怎麼可能和她結婚?更糟糕的是,他還必須讓她明白,自己絕不只是一件玩具,和一個不尊重自己的女人結婚,就像是穿上了一件無法脫下的黑蜂蕁麻襯衫,比這個還要糟糕的是,他還必須讓她在乎他,否則他就只能永遠躲避自己的妻子,以免成為她的達科維。而最糟糕的是,他必須在送她返回艾博達之前做好所有這些事。對於傳說中的那些英雄而言,這無疑是一個精彩無比、充滿挑戰的任務;一段實現豐功偉業之前的美妙小插曲。只是該死的麥特·考索恩不是什麼該死的英雄,但他還是要贏得這場挑戰,而且沒有任何時間和餘地踏錯一步。

今天馬戲團上路的時間比麥特記憶中的任何一天都要早很多,麥特本希望對霄辰人的恐懼能夠讓盧卡以更快的速度趕路,不過這個希望很快就化作泡影。隨著太陽逐漸升起,他們經過了一些建在小山坡下面的石砌村居,偶爾還能在路邊看到一片由瓦頂或茅草頂房屋組成的小村莊。這些村子外面都環繞著拓伐森林而形成的、以石牆圍護的農田,男人和女人們站在路旁,張大了嘴看著這支迤邐前行的馬車隊伍;孩子們隨馬車一同奔跑著,直到父母喊他們回去。到了下午,馬車隊終於來到了一座較大一些的村鎮旁邊,這個小鎮名叫魯尼恩岔路,它的旁邊有一條淺河,雖然河面上有一座石橋,但河面的寬度不過二十步,最深的地方也不過腰腹。這個小鎮的規模肯定比不上祖拉多,不過它還是有四家旅店,每家旅店都是鋪著綠色或藍色屋瓦的三層石砌房子。小鎮和河流之間有將近半里寬的夯土廣場,商人們能夠將馬車停在這裡過夜。麥特目光所及之處,許多農場以及農場周圍帶有矮護牆的農田、果園和牧場沿著大道一直延伸到一里格以外。在大道兩側的山丘後面應該還有更多這樣的農場,這對盧卡來說已經足夠了。

盧卡命令馬戲團的人們在靠近河邊的一片空地上豎起了帆布圍牆,這樣他們就能方便從河中取水,飲喂牲口和表演動物。然後他跑進了小鎮,身上穿著能夠讓麥特的眼睛燃燒起來的大紅外衣和斗篷,上面綉著的金色星星和彗星足以讓匠民因為穿上這種衣服而羞愧得痛哭流涕。巨大的紅藍色橫幅掛起在帆布圍牆的大門上方,馬車紛紛被安置就位,演出舞台被從車上卸下來。就在圍牆搭建接近完成的時候,盧卡陪著三個男人和三個女人走出了小鎮。這座小鎮距離艾博達並不算很遠,那六個人的衣著卻彷彿已經完全屬於另一個國家了。那些男人穿著顏色鮮亮的短羊毛外衣,沿著肩膀和袖子綉有多邊形螺旋花紋,深褐色的寬鬆褲腿被塞進他們齊膝高的靴靿里。三個女人都在頭頂將頭髮紮成一種盤卷的髮髻,身上穿著色彩鮮艷到幾乎能夠和盧卡媲美的長裙,窄裙擺上從底襟直到腰間都綉滿了花朵圖案。他們的腰帶上都插著長匕首,不過是直刃匕首,每當有人看他們的時候,他們都會摸一摸匕首柄——這一點和那些更南方的阿特拉人並沒有什麼兩樣,性格剛烈這個特點,任何地方的阿特拉人大概都是一樣的。他們是鎮長和鎮上四家旅店的老闆,對於隊伍中的第六個人,他們都像對待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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