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出乎意料

依照傳統,評議會召開時要通知玉座,但並沒有規定評議會必須等待玉座駕臨才能進行,這意味著艾雯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很想跳起來,立刻沖向那座大帳篷,在莫芮雅她們完成布局、造成震撼性效果之前趕到那裡。評議會中的震撼性事件很少是好事,而最近這段時間,出乎意料的事情只是變得愈來愈糟。不過,是法律而非傳統規定玉座進入評議會必須遵照一定的程序,所以艾雯只能繼續坐在自己的書房裡,派遣史汪去找雪瑞安,讓她以撰史者的身份先去評議會宣布她即將前往那裡。史汪跟她提過,這樣做實際上是為了向宗派守護者們發出警告,她們總是有不希望玉座知曉的議題。史汪這樣說的時候,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不管怎樣,在能夠進入評議會帳篷之前就到那裡去是沒有意義的。艾雯壓制住心中的焦躁,以手支頭,揉搓著額角,竭力想要多看一些宗派報告。雖然喝了那杯可怕的茶,或者說,也許正是因為那杯茶,她的頭痛讓報告中的那些字在她每一次眨眼的時候都會晃動一下。愛耐雅、摩芙玲和麥瑞勒的發言更讓她沒辦法靜下心來。

史汪剛剛走出帳篷,愛耐雅已經脫下斗篷,坐到史汪剛才坐過的那張凳子上,不管凳子如何搖晃,她的身子卻始終安穩如常。坐下之後,她立刻開始向艾雯推論莫芮雅等人到底有怎樣的目的,她不是一個舉止輕浮的人,所以她自己這種失禮的行為也讓她感到了一點拘謹。儘管拘謹,她憤懣的情緒卻顯然不是一般的厲害。

「吾母,被嚇到的人總是會做出蠢事,兩儀師也不例外。」她將雙手放在膝頭,喃喃地說道,「但至少您可以相信,從長遠看,莫芮雅推翻愛莉達的決心不會改變。她將史汪被廢黜後每一名死去的姐妹都算在愛莉達的頭上。莫芮雅要為每一名死者而鞭打愛莉達,直到最終由她親手砍掉愛莉達的腦袋。她是個嚴厲的女人,在某些方面比蕾蘭更加嚴厲,我很擔心她會藉此逼迫評議會同意,對塔瓦隆儘快展開突襲。如果棄光魔使已經這樣公開採取如此大規模的行動,那麼一個受傷但完整的白塔總要比一個分裂的白塔更好。至少,我擔心莫芮雅會持有這種看法。畢竟,無論我們多麼想要避免姐妹們彼此殺戮,這種慘禍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白塔在漫長的歲月中屹立不倒,治癒過自身的無數傷痛。這一次,我們也能治癒這個傷口。」

愛耐雅的聲音與她的面孔很一致,溫暖、耐心,令人感到舒適,但她說的這段話在艾雯聽來,卻好像是用指甲在石板上刮撓。光明啊,愛耐雅雖然嘴裡說是害怕莫芮雅會這樣做,但想要這麼做的人似乎正是她自己。她是個慣於深思熟慮、遇事不慌的人,從不會說什麼輕率的話,如果她也想要發動進攻,那麼還有多少人會有這樣的想法?

像往常一樣,麥瑞勒絲毫沒有拘束的樣子,像「機敏雄辯」、「性急如火」這樣的詞來形容她大概都不為過,就算有人把「忍耐」掛在她的鼻子上,她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她在這頂帳篷限制的範圍內來回踱步,不時會踢到深綠色的裙擺和貼著帳篷壁鋪放的彩色軟墊。「如果莫芮雅因為恐懼而提議立刻發動進攻,那她肯定已經被嚇得無法思考了。一座受創過重、孤立無援的白塔不可能與這麼強大的棄光魔使或其他什麼暗影力量對抗。瑪玲德才是你應該注意的人。她一直都在強調,末日戰爭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我親耳聽她說過,我們所感覺到的那股強大無比的力量正是末日戰爭的第一擊,而暗影力量的第二擊很可能會發生在這裡。有什麼地方能比塔瓦隆更適合作為暗帝的目標?瑪玲德從沒有在艱難的抉擇面前畏懼過,如果她認為有必要,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撤退。如果她認為必須保護我們的力量以應對末日戰爭,她會立刻放棄塔瓦隆和白塔。她會提議撤除對塔瓦隆的包圍,逃亡到某個棄光魔使無法找到我們的地方,直到我們做好反擊的準備。如果她以合適的方式向評議會提出相關質詢,她甚至可能會得到絕大多數宗派守護者的支持。」這種可能性讓艾雯眼前紙頁上的文字晃動得更厲害了。

摩芙玲的圓臉冰冷如霜,她將雙拳抵在豐滿的屁股上,對於愛耐雅和麥瑞勒的推論,她分別用幾句簡短的應答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我們還沒有掌握足夠的訊息,可以證明那是棄光魔使,那可能是他們,也可能不是。」在她開口之前,你不可能知道她想要說什麼,推測不是證據。據說,在她親眼看見太陽之前,甚至不會相信時間已經到早晨了。她不喜歡說廢話,尤其是在需要做出結論的時候,但她的話同樣無法撫慰艾雯的頭痛。艾雯並非不贊同前兩個人的推論,她只是不想貿然做出決定,在出現分歧的時候,不立刻做出決定能為自己保留一定的空間。

艾雯用力合上那個雕花皮夾,發出一記響亮的聲音,舌頭上可憎的味道和腦袋裡尖銳的刺痛(更別說帳篷里嘈雜的吵鬧聲了)讓她完全無法再看下去了。三名姐妹都以驚訝的眼神看著她。艾雯早已知道她是她們之中掌握權柄的人,但她總是竭力不顯露自己的脾氣,不管是否有效忠誓言的約束,一個年輕女孩發脾氣很容易被別人看作情緒多變、舉止輕浮。想到這種偏見,艾雯只是覺得更加憤怒,更加頭痛,更……

「我已經等得夠久了。」艾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維持著泰然自若的狀態,只是頭痛依然讓她流露出了一點火氣。也許雪瑞安想要與她在評議會中會合。

她披上斗篷,大步走進帳篷外的寒冷中,卻只是任由斗篷垂在背後。摩芙玲、愛耐雅和麥瑞勒只猶豫了一會兒,就跟到她身後。如果陪同艾雯前往評議會,也許別人會將她們看作這個女孩玉座的隨從,不過她們受領的任務就是監視艾雯。而且艾雯懷疑,就算是摩芙玲也很想聽聽愛卡琳會做怎樣的報告,莫芮雅她們又有怎樣的打算。

艾雯希望自己不會遭遇太困難的局面,至少不要像愛耐雅和麥瑞勒推測的那麼糟糕。如果有必要,她會使用戰爭律法,但如果這樣做,即使成功了,藉助律法施行的統治也會產生很大的弊端。即使人們在這件事上服從你,他們也總會想辦法迂迴繞過其他事情,被迫服從得愈多,想辦法繞過的也會愈多。這是一種無法逃避的平衡。更可怕的是,以強力迫使別人惟命是從,是一種能夠讓人上癮的狀態,統治者會逐步陷入到這種狀態中,把它看作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但是,如果人們突然不再惟命是從,那統治者自己的災難就不遠了。而且,現在頭痛正一下下地撞擊著她的神經(那肯定不再是脈動,而是真正的撞擊,只是依舊和剛才一樣銳利),她很想朝任何一個出現在她眼前的人大聲叱罵,但就算是別人對她的瘋狂忍氣吞聲,也不會給她帶來任何好處。

太陽升到了天頂,如同懸掛在藍天上的一顆金球,旁邊點綴了幾縷白色的雲彩,但它沒有散發出絲毫熱量,只在大地上灑下一層淡淡的影子,在沒有被踩踏過的積雪上映出幾點閃光,空氣依舊像她在河邊時一樣冷。艾雯忽略掉寒冷,拒絕被它碰觸,但在這種白氣不斷從口中噴出的日子裡,只有死人才能真正感覺不到寒意。現在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但這座營地不可能供應這麼多初階生同時吃飯,所以艾雯和她的隨從們仍舊要在一群群穿白裙的女人們中間尋路前進。當然,這些女人一看見她們,總是會跳下木板步道,在泥濘中向她們行禮。艾雯箭步如飛,總是在一群群初階生剛剛展開裙擺時,就已經從她們面前走了過去。

去評議會帳篷的路並不遠,她們只需要在四個地方涉過泥濘的街道。曾經有人提議要建造跨越這些街道的木橋,橋拱高到足以讓騎馬的人從下面走過,但建橋也就意味著這座營地將長久地存在下去,實際上,沒有人希望有這樣的結果。即使那些提到過修橋的姐妹,也從不曾將這個提議付諸實踐,所以人們只能在泥地上放慢腳步,如果裙擺和斗篷上的泥巴還沒有到達膝蓋,就把它們提起來,小心不要弄髒。至少,當她們走到評議會帳篷前面的時候,擁擠的行人都已經不見了,這頂帳篷前依舊像往常一樣,少見人蹤,但並非一個人都沒有。

妮索和卡琳亞已經等在這頂帆布大帳篷側面滿是補丁的門帘前了,嬌小的黃宗姐妹用牙齒咬住下唇,焦急地看著艾雯。卡琳亞依舊如同冷靜的化身,雙手交疊在腰間,目光如同寒冰,只是她忘記披斗篷,泥水濺到了她卷紋刺繡的白色裙擺下緣,她黑色的捲髮也亟須梳理。她們兩個向艾雯行過屈膝禮,加入到艾雯身後的三名隨從之中。她們輕聲交談著,艾雯只是聽到了一些無關痛癢的閑聊,比如現在的天氣,她們還要等待多久,在這裡,她們不能表現出和艾雯過於親近的關係。

波恩寧沿著木板步道跑了過來,她急促地吐著白氣,猛地停在艾雯面前,看了艾雯一眼,才加入其他人之中。在她藍灰色的眼睛周圍,緊張的紋路比剛才更加明顯,也許她覺得這次評議會很可能影響她的談判計畫。儘管她知道,談判只是一種手段,目的是為了爭取更多時間。艾雯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嘗試在初階生時學過的技巧,只是這些技巧絲毫無助於緩解她的頭痛,她也早已經沒有這種奢望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