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秘密

當黛蘭娜確信她種下的莠草種子已經生根之後,就一邊念叨著最好不要讓別人看到她們一同回營,一邊溜掉了。她的坐騎快速地邁動小步,從雪地上跑開,剩下其餘的人在不安的沉默中繼續前行,一路上伴隨她們的只有單調的馬蹄聲。護法們在兩儀師身後保持著一定距離,衛兵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農場和灌木叢中,沒有再向兩儀師們看上一眼——至少在艾雯的觀察中是這樣的。但男人從來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該把嘴閉上,命令一個男人保持沉默,只會讓他說得更多,當然,他只會告訴那些他能信任的親密朋友,彷彿那些人比他更能保守秘密一樣。護法也許會不一樣,有護法的兩儀師總是堅持這樣認為。但毫無疑問,士兵們會四處傳說兩儀師之間發生了爭吵,他們還會說黛蘭娜在被責罵一番以後,又被轟走了。那名灰宗守護者一定對此進行了精心策劃,如果任由她種下的這顆種子生根發芽,長出的東西一定會比烈火草和絞殺藤更可怕,而黛蘭娜本人則非常巧妙地讓自己逃脫了責任。事實到最後總會顯現,但它也會被各種謠言、猜疑和純粹的謊言所包裹,讓絕大多數人都無法相信它。

「相信我不必再問你們之中有沒有人曾經聽說這種事了。」艾雯一邊說,一邊從容安閑地眺望著身旁的原野。不過,當包括波恩寧在內的所有姐妹都帶著憤慨的神情,直白地否認聽說過這種言論時,她還是感到相當寬慰。波恩寧在矢口否認的同時,還揉著下巴,不住地瞪著摩芙玲。艾雯在以自己最大的勇氣信任著她們,她們不可能完全無視向她立下的誓言,除非她們屬於黑宗,但根據艾雯的謹慎觀察,這種可能性應該非常小。不過,即使是效忠的誓言也會有很大的迴旋空間,絕大多數心懷忠誠的人,都會因為相信自己的行動將有益於他們效忠的對象,而做出最糟糕的事情,而因為誓言的約束被迫保持忠誠的人,更是會充分利用這種漏洞。

「真正的問題是,」艾雯繼續說道,「黛蘭娜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她不需要對她們進行解釋,她們都是權力遊戲的老手。如果黛蘭娜只是想阻止和愛莉達的談判,同時又不讓別人懷疑她也在參與此事,她盡可以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與艾雯單獨交談,宗派守護者不需要理由就能進入玉座的書房。或者她也可以利用哈麗瑪,作為黛蘭娜的秘書,她現在大多數晚上都會睡在艾雯帳篷里的一張小床上。艾雯一直為頭痛所苦,有些晚上,只有哈麗瑪的按摩能夠緩解她的痛楚,幫助她入睡。因此,只需要藉由哈麗瑪傳遞一張匿名的紙條,就足以讓艾雯在評議會面前宣布禁止與愛莉達展開談判了。任何人都會承認這種關於結束戰爭的議論只會挑起另一場戰爭,很顯然,黛蘭娜是想讓雪瑞安和政務會知道此事,她的謠言之箭一定瞄準了另一個目標。

「宗派首腦間的矛盾,」卡琳亞像身旁的積雪一樣冰冷,「也許還有宗派間的衝突。」她不經意地整理著裝飾複雜的白色刺繡,用厚實的黑色裘皮襯裡的白斗篷,神態就如同在討論一軸絲線的價格。「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她所做的一切只會導致這樣的結果,除非我們極為謹慎地應對。當然,她不可能知道我們會對這件事採取謹慎態度,在她看來,我們沒理由這樣做。所以從邏輯上來講,造成矛盾一定是她的目標。」

「第一個想到的答案並不總是正確的,卡琳亞。」摩芙玲說,「沒有跡象表明黛蘭娜會像你一樣謹慎地通盤考慮過她的行動,而且她的思路也不一定會和你的一樣。」這名矮胖的褐宗姐妹總是說自己更加相信人之常情,而不是邏輯,但實際上,她似乎很擅長將此兩者結合在一起,這讓她有一顆極為冷靜的頭腦,並且對任何迅速或輕易做出的回答都保持懷疑態度。這絕不是一件壞事。「黛蘭娜也許想要左右一些宗派守護者或一些受到她重視的問題,也許她仍然希望我們宣布愛莉達屬於黑宗。無論她這樣做會導致怎樣的結果,她的目標很可能還在我們的預料之外。宗派守護者也會像其他任何人一樣狹隘,據我們所知,在她剛剛提到的這些人里,很可能有在她還是初階生時讓她吃過苦頭的人。在沒有得到更多情報之前,我們更應該把精力集中在將會產生的結果上,而不是討論原因到底是什麼。」她的語調和圓臉上都沒有一絲波動,而卡琳亞的冷靜則在片刻間變成了冰冷的蔑視。這名白宗姐妹依舊在堅持思考問題必須遵循事件的合理性,而不是考慮什麼人性的弱點,她蔑視人性的弱點,以及反對她的人。

愛耐雅笑了,那笑聲就像是一位母親放開自己的嬰兒,饒富興緻地看他走上幾步,然後又重新將他牽住,一位有威信的農婦看著村中其他人滑稽的爭吵,一些姐妹甚至也會因為她平凡的外貌而愚蠢地輕視她的存在。「不要生氣,卡琳亞,你很可能是對的。不,摩芙玲,她有可能是正確的。不管怎樣,我相信我們能消除黛蘭娜所有引發衝突的希望。」她的聲音嚴肅而不容置疑,藍宗姐妹不會對任何可能妨礙推翻愛莉達的問題抱有寬容的態度。

麥瑞勒用力一點頭,然後又因為被妮索劫去話頭而驚訝地眨了眨眼。「吾母,如果您禁止這樣做,您能承受隨之而來的後果嗎?」這名嬌小的黃宗姐妹並不經常說話。「我指的不是黛蘭娜想要做的事情,無論她到底有什麼樣的目的。」她加快了語速,並向摩芙玲打了個手勢,那名褐宗姐妹已經再一次張開了嘴。與身邊的姐妹相比,妮索的身量就像是一個小女孩,但她的威嚴絕對不容任何人侵犯,她屬於黃宗,這是一個充滿自信、不會輕易讓步的宗派。「我指的是與白塔里的宗派守護者進行會談。」

片刻間,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她,就連波恩寧也不例外。

「為什麼我們要進行這種會談?」愛耐雅終於說道。她的語調顯得相當危險,「我們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和愛莉達談判。」現在她平凡的面孔後面隱藏了一把鋒利的刀,而且她顯然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這把刀子。

妮索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我沒有說過我們要這樣做,我只是問,我們該不該阻止這件事。」

「我沒看到什麼區別。」雪瑞安的聲音如同一塊寒冰,她的面孔則蒼白如紙。艾雯覺得那是因為她心中的憤怒,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恐懼。

「再多想想,你們也許就能明白。」妮索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刀刃,「現在,關於談判的言論僅限於五名宗派守護者,而且她們也不敢公諸於眾,但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嗎?一旦這樣的訊息被傳播出去,有人正式提出議案,即使被否決,難道隨之而來的不會是絕望的氣氛?不,聽我說!我們出發時,心中都充滿了憤怒,決議要維護正義,剷除奸佞,但現在,我們只能遠望塔瓦隆城牆,束手無策,愛莉達卻依舊端坐在白塔之中。我們來到這裡已經有兩個星期,任何人都能看出來,即使再過兩年、二十年,我們仍然只能駐足於原地。在這裡滯留愈久,姐妹們就愈有可能為愛莉達的罪行尋找各種開脫的理由,她們會思考如何才能儘快治癒白塔,而不再理會我們可能付出的代價。難道你們想要等到姐妹們一個接一個地溜回愛莉達身邊?如果有一天,站在這條河岸邊,挑戰愛莉達的人只剩下藍宗和我們這幾個,我可不會幻想那時我們還能贏得勝利。談判至少能讓人們看到,情況已經有了進展。」

「沒人會投奔愛莉達。」愛耐雅出言反對,但她在馬鞍上挪動著身子,雙眉因為心情煩亂而緊皺在一起,聽她的語氣,彷彿她已經看見這一切在眼前發生。白塔在召喚每一名兩儀師。就算是黑宗兩儀師,很可能也在渴望著白塔重歸於一體。現在,它就聳立在數里之外,卻又彷彿在遙不可及的天邊。

「談判能夠爭取時間,吾母。」摩芙玲不情願地說。在她的話語中,不情願的成分已經不可能再多了,她若有所思地皺起眉,表情鬱鬱寡歡。「再過幾個星期,加雷斯爵士也許就能搜集到封鎖港口的船隻,這能夠讓局勢發生有利於我們的逆轉。到那時候,塔瓦隆將再無法得到食物,也不可能疏散城中的人口,整座城市在一個月之內就會陷入饑荒。」

艾雯努力維持著平靜的表情。用船隻封鎖港口的計畫已經徹底成為泡影,只是兩儀師們對此仍然一無所知。在離開莫蘭迪以前很久,加雷斯就已經清楚地向艾雯說明了他的計畫。本來,他希望能夠在沿艾瑞尼河向北進軍的路途中收購船隻,利用它們為軍隊運送物資,到達塔瓦隆之後,就將這些船沉沒在港口附近。利用神行術到達塔瓦隆的不利影響之一,就是讓他失去了搜集船隻的時間。艾雯的軍隊剛出現在城下,關於攻城戰爆發的訊息就被第一艘駛離塔瓦隆的船隻帶了出去。當加雷斯向南方和北方派遣騎兵沿河搜集船隻的時候,船長們都已經將船隻停泊在遠離岸邊的小島上,只用小船維繫與岸上的交流,沒有一個船長願意冒險讓自己的船被奪走。加雷斯只向艾雯報告,他部下的軍官只向他報告,但任何姐妹只要和幾名士兵聊一聊,就會知道這一切。

幸運的是,即使是在尋找護法的姐妹也極少與這些士兵交談,她們認為這些傭兵只不過是一些貪婪的、沒教養的烏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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