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月落之卷 第四十八章 醉酒

【上】

楚天遙想峨日照當日橫刀立馬幽泉台前,力壓陰世家家主陰聖道的景象,不由熱血沸騰難以自抑,問道:「後來呢?他沒事吧?」

「再怎麼著陰嚴道也是陰世家的家老,終歸不能白死。好在老傢伙觸犯晉陞戰的律例在先,日照叔又是北冥神府出了名的狠人,最後決定罰他到忘山面壁一年。」

峨無羈忿忿不平地補充道:「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陰世家砸個稀巴爛!」

楚天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峨日照有說什麼嗎?」

峨無羈翻起眼睛回憶道:「處罰決定下來的時候,我正好在場。日照叔面不改色地聽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說了一個字:『毬』!」

「毬?」楚天呆了呆,不由笑了起來。

峨日照到底是峨日照,自己那三拳沒白捱。只是連累他面壁一年,不免深感虧欠。

說到底,這也是各方勢力博弈平衡的結果。什麼律例,什麼處罰,在楚天看來歸根結底就是那個字:「毬!」

「差點忘了跟你說,」峨無羈又想起一件大事,「日照叔要去面壁,你和我的拜師禮都得等到明年了。」

「拜師禮?」楚天有些不明所以。

珞珈微笑道:「豬頭,如今你已經是北冥神府的嫡傳弟子。」

「什麼?」楚天愈發詫異,難道晉陞戰的規矩改了?

戰勝陰長河後,他得以挺進前四。但晉陞名額只有三個,至少還需要進行一輪角逐才有可能爭取到嫡傳弟子的身份。他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晉陞戰早就結束了,自己應該主動被出局才對。

「算你運氣好,第二輪抽籤對手恰巧是無羈。這傢伙當場棄權認輸,將你保送進第三輪。」珞珈說道:「就這樣當你還在跟閻王爺聊天的時候,便已名正言順地晉陞神府嫡傳弟子。」

楚天怔怔望著呵呵憨笑的峨無羈,嘴唇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沒啥,你不也救過我么?知恩不圖報,那還是人嗎?何況咱們還是好兄弟!」

峨無羈被楚天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習慣性地撓撓滿頭亂髮道:「反正最後一輪決戰我活劈了離世家的那小子,到底還是把神府嫡傳弟子的名位搶到了手,這樣也能向老爹老媽交差了。」

「嗯,順帶也逃過峨山秋的一頓家法。」珞珈補充說。

楚天的嗓子眼發熱,心頭五味雜成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滋味。

曾經,家園被毀晴兒被擄,他孤身一人埋首斑斕霧山中與禽獸為伍苦修天道,自以為這個世界已經完全拋棄了自己。於是他也不不自覺地想拋棄這個世界,將自己的心用戒備與冷漠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寧願孤獨也不想再次受傷。

直至遇到元世亨、全世鼐與殷紅鵝,他才嘗試著重新走出大山,卻依舊視紅塵為畏途,心中充滿憤世嫉俗的怨念和無所顧忌的殺意。

不想邂逅了珞珈,這個美麗而充滿誘惑感的少女,是她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心靈曾經圍裹起來的硬壁,讓自己享受了愛和戀的滋味。

如今他的身邊還有峨無羈、文靜、峨山月、峨日照……抑或還有幽鰲山,楚天無法想像如果沒有結識他們,自己將會是怎樣的一番另類景狀?!

天黑後峨無羈像往常一樣送文靜回家。

文靜的「家」就是北冥神府原先劃撥楚天居住的一棟小宅院,距離幽鰲山的屋子有一段路。

在這段路上文靜一直垂頭走路,默不作聲心事重重。

峨無羈也有他的心事,但比起在幽泉台上的張揚狂傲,他顯得有點垂頭喪氣,幾次想開口說話,可一看到文靜淡淡的冷冷的神情便只能把話往回咽,乖乖地跟在文靜身邊放慢腳步往前挪。

眼看拐過一個街角就到了,再不說恐怕也沒機會了。峨無羈鼓起勇氣從乾咳開始:「咳咳,文姑娘。」

「什麼?」文靜心不在焉,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峨無羈。

「我……那個,這個——」峨無羈突然發現原來殭屍老媽是絕對的了解自己,她從來不逼自己大段大段背口訣,每次只說一句,然後也不必問自己有沒有聽懂,直接扔出去打實戰經驗。這不,精心準備外加通宵苦背的一大段充滿詩情畫意的台詞,文靜只目光飄忽迷惘地看了自己一眼,怎麼就一個字也記不起來?

我的讓人心花怒放,感人肺腑的台詞啊,怎麼就只剩下「那個」和「這個」了,想活活害死老子呀?

峨無羈心中哀嚎,恨不得掄起磨金霸王錘把自個兒的笨腦瓜砸個稀巴爛。

「那個,這個……你想說什麼呀?」

峨無羈獃獃凝視柳眉如煙膚色蒼白的文靜,有種魂魄抽空的不真切感,脫口而出道:「你真好看……哦不,我是說明天我就要回亂離火泊了。」

文靜的芳心砰然跳動,峨無羈是在對自己表露情意嗎?然而那一縷情竇初開的心結,卻已不知在何時悄然系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每每看到珞珈,文靜總不由得自慚形穢。

在乾玄門時她是人見人愛的小公主,但自打進入北冥神府,便什麼也不是了。或者,只是一隻不起眼的醜小鴨,偏引來無數貪婪窺覷的目光。

如果不是楚天和峨無羈一直護著自己,怕早已被身遭的狼群撕得粉碎!

所以,她是由衷感激峨無羈的,甚至還有點喜歡他、倚賴他。但是喜歡和倚賴不等於相愛,就像白水不能替代牛奶。

「好啊,我會請假來送你。」她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真的?」峨無羈的臉上樂開了花。

文靜心裡湧起一絲歉疚,只是一次送別而已,這個傢伙真的很容易滿足。

到家了,文靜伸手推門。

「再見。」如許多個晚上一樣,文靜站在家門前向峨無羈告別。

然後她回過頭準備進屋,不意猛然看到門內兩雙紅彤彤閃著幽光的鬼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而後彬彬有禮地躬身施禮道:「小姐——」

「鬼——」文靜頓時失聲驚叫,下意識踉蹌後退,一頭扎進峨無羈的懷裡。

「笨蛋!」峨無羈氣急敗壞,飛起一腳將門裡一隻惡鬼踹飛到牆上。「教過你們多少次,說話要溫柔要親切,跟老子再學一次……」

他努力屏息尖起嗓音,示範道:「小姐——懂了嗎?」

門裡的兩隻鬼,一個站在原地一個躺在地上齊齊點頭。

「它們是你叫來的?」搞清楚了狀況,文靜毛骨悚然地回頭瞪視峨無羈。

「算是吧。」峨無羈的回答吞吞吐吐一點不爽快,彷彿意識到好事情又被自己辦砸了。

「我不在的時候,怕有人會欺負你,所以就從亂離火泊里抓了兩隻鬼。白天它們會找地方睡覺,晚上就在屋裡保護你。放心,它們都是女鬼,我仔細檢查過。」

文靜呆住了,她從未想到過峨無羈也會有如此「細心溫柔」的一面。

可是誰又願意晚上睡覺時,被兩隻女鬼在枕頭邊盯著看著陪著?這種事,也只能是峨無羈的腦袋瓜里才想得出。

「帶它們走。你不知道我怕鬼嗎?」文靜綳著臉。

「是這樣啊。」峨無羈沮喪地撓撓頭。忽然他的眼睛一亮道:「要不我換兩具殭屍來,或者是骷髏,你喜歡哪個?」

「我都不喜歡,我什麼也不想要!」文靜發火跺腳道:「除了修鍊和打架,你腦袋裡就不能想點兒別的?」

「當然有想!」峨無羈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挺了挺胸膛:「而且天天都在想。」

「想什麼?」

「想你唄。」峨無羈話一出口就看見文靜徹底變了臉色,但要收口已經來不及。

「想你個大頭鬼!」文靜轉過身往屋裡走去:「我不想跟你瞎說八說了,我要早點睡覺。」

可剛邁步進門,她又站住了。

峨無羈在門外連忙問道:「文姑娘,你還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有,」文靜輕咬朱唇一再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靜,手指那兩隻飄來晃去的女鬼問道:「她們要在屋裡待到什麼時候?」

「哦,」峨無羈垂頭喪氣地發出聲呼哨,兩隻女鬼一前一後走出小屋,臨了還不忘向文靜欠身告辭道:「小姐,明晚再見。」

文靜砰地聲帶上門,嬌軀靠在門上也不去管門外的峨無羈和那兩隻女鬼。

天曉得自己為何要對峨無羈惡聲惡氣,畢竟那傢伙是好意,而且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只有他,願意從早到晚一直陪著自己。也只有他,願意走到哪裡都帶著自己。

或許,心裡哪個角落隱藏著委屈、失落、自卑和孤獨,惟有在門外的那個少年身上無所顧忌地發泄與釋放。

想到過了明天,又將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著他,文靜的心裡有點七上八下。

忽然,她聽見峨無羈在門外喚道:「那個,我走了。文姑娘……彆氣了,是我不好。」

文靜咬定牙關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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