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珂丹卡

蘭德騎馬走出凱姆林門,頭也不回地踏上向北的寬闊石橋。太陽如同一個淡金色的圓球,剛剛離開地平線,升起在無雲的天空中,冷冽的空氣讓他呼出的氣息變成一團團白煙。湖面上吹來的風揚起他的斗篷,但他並不覺得寒冷,寒冷對他來說只是某種遙遠而不真實的東西。他比任何冬天都更冷。昨天晚上,為他打開牢門的衛兵驚訝地發現他的臉上竟然帶著一絲微笑。現在,這抹微笑還在他的臉上,讓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奈妮薇用她的腰帶上最後一部分陰極力為他治好了身上的淤傷。當他們走到出城的橋頭時,一名戴著頭盔的軍官擋住了他,那是一個身材粗壯、面容粗魯的男人,他一看到蘭德,立刻吃了一驚,就好像蘭德的臉上依舊滿是青腫和傷痕。

凱蘇安在馬鞍上向前傾過身體,低聲和那名軍官說了幾句話,然後遞給他一份摺疊起來的文件。他向凱蘇安皺皺眉,才打開文件,開始閱讀上面的內容。沒多久,他猛地一抬頭,困惑地盯著那些在凱蘇安身後耐心等待的人們,然後又將文件從頭至尾讀了一遍。他的嘴唇無聲地歙動著,彷彿要確定上頭寫的每一個字,驚詫的神色始終沒從他的臉上消退。這份文件上有全部十三位資政的簽名用印,它命令看守城市出入道路的軍官不得檢查這一行人的和平結,不得搜檢他們的行囊,這隊人的名字要徹底從登記簿上抹去,這份命令本身也要被燒毀。這些人從沒來過法麥丁,無論是兩儀師還是亞桑米亞爾,都不曾來過這裡。

「結束了,蘭德。」明溫柔地說著,催趕她強壯的褐色母馬向蘭德的灰騸馬更靠近一些,這樣,她和蘭德之間的距離就比奈妮薇和嵐之間更近了。嵐身上的撞傷和斷掉的手臂已經在蘭德之前被奈妮薇治好了。

明的臉上和約縛中都充滿了憂慮,她放開斗篷,任由它隨風飄揚。她的手則輕輕拍撫著蘭德的手臂,「你不必再去想那件事了。」

「我很感激法麥丁,明。」蘭德的聲音遙遠而沒有任何情緒,就好像他剛剛掌握陽極力的那些日子。他本來總會為了明而讓自己的聲音溫暖一些,但現在這卻好像是他再也做不到的事情。「我的確在這裡找到我所需要的。」如果一把劍有記憶,它也許會感激鍛造它的烈火,卻絕對不會喜愛火焰。當守橋的衛兵揮手示意他們通過時,他催動灰馬,緩步過橋,沿著夯實的泥土路面向山丘走去,直到那座城市被樹林徹底遮蔽,他都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蜿蜒曲折的道路穿過冬日的森林丘陵,這片森林中大多數樹冠都只剩下了灰色的干枝,只有松樹和羽葉木上還帶著綠色。突然間,真源出現了,彷彿就在蘭德眼角餘光所及的地方脈動著,召喚著他,讓他感到充實,如同飢餓將死的人突然見到珍饈美味,他不假思索地向真源伸展過去,讓陽極力填滿他的空虛。火焰的爆裂,寒冰的凜冽,這一切都裹在一層油膩的污染之中,他肋側那個更大的傷口也隨著污染的湧入而悸動。他在馬鞍中搖晃了一下,感覺到頭暈目眩,腸胃在一陣陣抽搐,但他仍然在為了控制那決堤而來的能量拚命戰鬥著,不讓它燒毀自己的神智;在席捲一切的風暴中飛翔,不讓風暴吞噬自己的靈魂。在至上力男性的一半中,沒有寬恕和憐憫。男人必須與之抗爭,否則就是死亡。他能感覺到身後的三名殉道使也用陽極力充滿身體。他們痛飲著陽極力,如同剛剛走出沙漠的人痛飲清泉。在他的腦海中,路斯·瑟林寬慰地嘆了口氣。明又向他靠近了一些,他們的腿已經貼在一起。「你還好嗎?」她憂心忡忡地問,「你看起來好像是病了。」

「我就像雨水一樣好。」他對她說。他在說謊,而且謊言的範圍不僅限於他的胃。他是一塊鋼,但令他驚訝的是,他還是不夠堅硬。蘭德原本打算送明去凱姆林,讓艾麗維婭保護她,如果這個金髮女人將要幫助他死亡,他就必須先能夠信任她。他甚至已經想好該怎樣對明說。但當他看著明的那雙黑眼睛,那些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他在乾枯的樹叢間轉過坐騎,回頭對凱蘇安說:「就是這裡。」

凱蘇安當然一直跟在他身後,他們全都緊跟著他。從昨晚開始,除了睡覺的幾個小時外,哈琳妮幾乎就沒有讓他離開過自己的視線。蘭德本想將海民撇開,但在這個問題上,凱蘇安給出了她的第一個建議:你已經和她們立下契約,男孩,你應該像遵守一切條約那樣遵守它;或者你可以告訴她們,你撕毀了那個契約,否則你就只是一個賊。她的用詞非常直接,對於一個賊的看法,她也在語氣中表露無遺。蘭德從未承諾過會遵循她的建議,但她根本就不願意成為他的資政,這讓蘭德不敢冒險這麼快就排斥她的建議。所以,那名波濤長和另外兩個海民才能與艾麗維婭並轡而行。他們身後是維林和另外五名已經向他宣誓效忠的兩儀師,然後是四名凱蘇安的同伴。蘭德相信,凱蘇安像她們一樣很想離開他,也許要離開的時候,她會走得更快。

在別人眼中,這個地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在他的眼裡,一道細長的光芒如同一盞明燈般立在這片被潮濕泥土和腐葉覆蓋的林間空地上。就算是另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走過這道光柱,也無法看見它。蘭德並沒有下馬,他用風之力將厚厚一層斷枝落葉撥到一旁,又鏟走下面的泥土,直到一隻用皮繩捆緊的細長包袱顯露出來。蘭德讓仍然沾有泥土的包袱飛進自己手中,包在其中的是凱蘭鐸。他不敢將這把劍帶進法麥丁,因為沒有劍鞘,他只能把它寄放在橋頭的堡壘中,而看到這把劍的人很可能會察覺到他的身份。這個世界上很可能沒有第二把水晶劍了,知道轉生真龍有這樣一把劍的人又數不勝數。但無論他多麼小心,最終卻還是被關進一個黑暗狹窄的石盒子……不,這已經結束了,結束了。路斯·瑟林在他意識的陰影中喘息著。

蘭德將凱蘭鐸插進馬鞍的肚帶里,調轉坐騎,面對著其他人。馬匹都在寒風中夾緊尾巴,只是不時會有一匹馬踏一下蹄子,甩甩頭。它們已經在馬廄中被關得太久,現在都想跑上兩趟。掛在奈妮薇肩頭的皮袋和她佩戴的珠寶特法器很不協調。關鍵的時刻即將到來,奈妮薇正下意識地撫摸著那隻鼓脹的皮袋,她竭力想要隱藏自己的恐懼,但她的下巴還是在抖動著。凱蘇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她的兜帽已經被掀到背後,偶爾會有一陣強風吹動她髮髻上的黃金鳥雀和游魚、繁星和月亮。

「我要除掉真源中男性一半的污染。」蘭德說道。

那三名殉道使現在和其他護法一樣,只穿著樸素的深色外衣和斗篷,他們交換著興奮的眼神。但這句話在兩儀師之間引起一陣騷動。耐蘇恩張大了嘴,這個表情出現在這名像小鳥一樣纖細的兩儀師身上,顯得格外不協調。

凱蘇安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錶情。「用什麼?」她有些懷疑地向蘭德腿下的那個包裹挑起一側眉弓。

「用珂丹卡。」蘭德回答。這個名字是路斯·瑟林給他的另一個禮物。它清晰地出現在蘭德的腦海中,就好像蘭德一直都知道它。「你知道它們是巨大的雕像,是超法器,一座埋在凱瑞安,另一座在索馬金。」

哈琳妮猛地抬起頭,讓她鼻鏈上的黃金徽章也隨之抖動許久。蘭德所說的索馬金正是海民的島嶼。

「它們非常巨大,難以移動,但我有一雙被稱為『鑰匙』的特法器,利用這兩把鑰匙,我可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使用珂丹卡。」

危險,路斯·瑟林嚎叫著。瘋狂。蘭德沒理會他。在這個時刻,他關注的只有凱蘇安。

凱蘇安的棗紅馬抖動著一側黑耳朵,它似乎比騎在它背上的人更感到興奮。「那兩件超法器中的一件是為女人製作的。」凱蘇安冷冷地說,「那麼你要讓誰使用它?還是說,這兩把鑰匙讓你能同時使用兩個珂丹卡?」

「奈妮薇會和我連結。」他相信奈妮薇,只相信奈妮薇一個。奈妮薇是兩儀師,但她也是伊蒙村的鄉賢,他必須相信她。奈妮薇微笑著,向蘭德堅定地點點頭,她的下巴已經不再顫抖了。「不要阻止我,凱蘇安。」凱蘇安什麼都沒說,只是審視著蘭德,一雙黑眸在衡量和評估他。

「請原諒,凱蘇安,」庫梅拉打破沉默,她催趕胯下的花斑馬走上前,「年輕人,你有沒有考慮過失敗的可能?有沒有想過你的失敗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

「這也是我必須要問的問題,」耐蘇恩嚴厲地說道,她在馬鞍上挺直身體,黑眼睛平視著蘭德,「我看過的文獻中不止一次提到,嘗試使用那兩個超法器會導致災難性的後果。如果共同使用,它們的力量將足以將這個世界像一顆鳥蛋一樣壓碎。」

就像一顆蛋!路斯·瑟林附和著。它們從沒有被測試過,從沒有被真正使用過。瘋子才會這樣做!他尖叫著。你是瘋子!瘋子!

「我在前不久才聽說,」蘭德對兩儀師們開口了,「五十個殉道使中就有一個人發瘋,必須像狂犬一樣被殺掉。現在,應該有更多殉道使發了瘋。這樣做的確有風險,但也有成功的可能。如果我不去試,那麼可以確定的後果就是愈來愈多男人將會瘋狂,也許會有幾十個失去理智的殉道使,也許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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