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智慧的一部分

「黃金車輪」是一家相當有規模的旅店,緊鄰埃夫海林市場。它的大廳是長方形的,天花板下橫亘著厚重的房梁。現在是中午時分,但大廳里只有不超過五分之一的小方桌旁坐著客人,一名外地商人和一名本地女子分別坐在方桌兩側。這些女子都衣著嚴整,將頭髮挽在頭頂,或者束在頸後,她們也都是商人或銀行家。在法麥丁,銀行業和商業是禁止男人介入的。大廳里的所有外國人都是男性,因為外來的女性商人都會去女士間。空氣里充滿烹調魚和羊肉的香味。偶爾會有客人呼喚大廳後面的男服務生,除此以外,商人和銀行家們都刻意壓低交談的聲音。雨滴擊打屋頂的聲音幾乎淹沒了其他一切聲響。

「你確定?」蘭德一邊問,一邊收起已經有些皺褶的雕像素描。

「我想,應該就是他。」答話的是一名下巴突出的男服務生。他在綉著黃色馬車輪的長圍裙上擦抹著雙手,語氣顯得有些猶豫。「看起來很像他,他應該就快回來了。」他朝蘭德身後望了望,嘆了一口氣。「你最好買杯酒喝,或者離開,高戈太太不喜歡我們在工作時聊天,也不喜歡我們談論她的客人。」

蘭德回頭瞥了一眼。一名身材瘦削、頭上用高象牙梳挽著一個深灰色髮髻的女子站在通往女士間的黃色拱門中,正在審視著大廳里的情況。她的眼光半像是在查看領土狀況的女王,半像是在端詳自家田地的農夫,這是旅店老闆娘特有的眼光。當她看到蘭德和那個長下巴的服務生身上時,雙眉立刻就皺了起來。

「熱香料酒。」蘭德將一疊硬幣遞給男僕。其中的銅幣用來買酒,一枚銀幣用來酬謝他提供的訊息,雖然這只是一個非常模糊的訊息。自從他殺死曼奈,齊斯曼逃走以來,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這些日子裡,被蘭德詢問到的人只會向他聳一下肩,或者是搖搖頭。

大廳里有不少空桌子,蘭德選了一張靠角落的。在這裡,他能看見從外面走進來的人,同時又能隱藏自己。當他從一張張桌旁走過時,一些談話聲鑽進了他的耳朵里。

一名白皮膚的高個兒女子穿著深綠色的絲綢長裙,她正在向一個身材壯實、穿著黑色提爾緊身外衣的男人搖頭。女人的髮髻呈象牙灰色,讓她從側面看上去有點像凱蘇安。那個男人壯得好像一塊石頭,但黝黑的方臉上寫滿了擔憂。「不必擔心安多的情況,亞德麥拉先生,」女子用安慰的語氣說道,「相信我,安多人會彼此相互叫嚷,揮刀舞劍,但他們之間絕對不會發生真正的戰爭。你最好的選擇仍然是保持現在的貿易路線。凱瑞安的稅要比法麥丁重五分之一,想一想,這會讓你增加多少成本。」提爾人愁眉緊鎖,似乎是正在認真思考成本問題,或是在考慮這個提議對他來說會不會真的是最好的。

「我聽說那具屍體真的完全變黑了,而且腫脹得非常可怕,」另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身材幹瘦、穿著深藍色外衣的白鬍子伊利安人,「還聽說資政們下令把那具屍體燒掉了。」他誇張地聳起眼眉,用手指輕敲著鼻樑側面。他的那隻尖鼻子讓他看上去很像一隻黃鼠狼。

「艾澤羅斯先生,如果城裡真的有瘟疫,資政們一定會發布公告的。」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子,她捲起的長髮被兩隻精緻的象牙發梳固定在頭頂。她很漂亮,不過臉有點像狐狸,又冷靜得如同兩儀師,一雙褐色眼睛的眼角上能看到淡淡的魚尾紋。「我誠摯地建議你不要將生意轉往盧加德,莫蘭迪是最不安定的國家,那裡的貴族們堅決反對羅德藍王組建軍隊。而且相信你已經聽說了,現在那裡還有兩儀師在大肆活動,只有光明知道她們想在那裡幹什麼。」那個伊利安人不安地聳聳肩。這些日子裡,沒有人知道兩儀師要幹什麼,包括那些原先信任兩儀師的人也是一樣。

一個留著灰黑色山羊鬍的坎多人在左耳垂上戴了一顆大珍珠,他正向前傾過身子,看著對面穿深灰色絲綢長裙、黑色頭髮被緊緊地盤在頭頂的矮胖女商人。「希梅爾女士,我聽說轉生真龍已經加冕成為伊利安國王,」他皺起眉頭,讓前額出現更深的溝壑,「因為白塔的宣告,我正考慮讓我的春季商隊沿艾瑞尼河前往提爾。河岸大道也許相當難走,但伊利安的裘皮市場不值得我冒那麼大的風險。」

矮胖的女子笑了笑,但那笑容在她的圓臉上並沒有停留多久:「珀薩溫納先生,我有可靠的訊息,說那個人在戴上伊利安王冠後,幾乎沒有在那個國家露過面。不管怎樣,白塔會對付他,可能他已經被白塔控制住了。今天早晨,我收到訊息,提爾之岩遭到圍攻,難道你在那裡能找到合適的裘皮市場?不,提爾不是一個能夠避開風險的地方。」珀薩溫納先生前額的溝壑更深了。

蘭德走到角落裡的那個小桌子旁,將斗篷扔到椅背上,背靠牆坐了下去,又將衣領翻起來。那名長下巴的男服務生拿來一隻錫酒杯,裡頭盛著冒熱氣的香料酒。放下酒杯時,他還匆匆謝過蘭德的銀幣,然後就快步向另一名喊他的客人跑去。大廳的兩端各有一座大壁爐,旺盛的爐火驅走空氣中的寒意。也許有人注意到蘭德現在仍然沒有脫下手套,但沒有人多看他一眼。蘭德將酒杯放在雙手中間,假裝盯著酒杯的樣子,卻時刻注意著旅店門口的動靜。

他聽到的大多數談話都無法引起他的興趣,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而且知道得比這些人更詳細真實。伊蘭和那個白皮膚的女人有著相同的看法,但她對安多人的了解遠不是一個法麥丁商人能比的。不過,提爾之岩遭到圍攻對他來說卻是個新聞。

但蘭德並不為此感到擔心。提爾之岩從沒被攻破過,除了他以外。他知道埃拉娜就在提爾,他感覺到埃拉娜從法麥丁北邊跳躍到更遙遠的北方。一天之後,她又到了遙遠的東南方。現在她和蘭德之間已經有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這讓蘭德無法確定她是在哈登莫克還是提爾城內,但埃拉娜應該就在那片區域。她的身邊還有另外四名蘭德可以信任的姐妹。如果梅蘭娜和蕾菲拉能夠從海民手中得到蘭德想要的一切,她們一定也能在提爾實現他的目的。蕾菲拉是提爾人,這應該對她們的行動有幫助。即使沒有他,這個世界仍然能夠堅持一段時間。這個世界必須堅持住。

一名高個兒男子從前街走進大廳,他披著潮濕的長斗篷,臉藏在兜帽里。蘭德的視線一直跟隨他上了大廳後面的樓梯。這時那個人已經掀起兜帽,露出一縷灰色的頭髮和一張蒼白的窄臉。他不可能是那名男僕所說的人,任何有眼睛的人都不會把他和培拉奧·托沃搞混。

蘭德繼續端詳他的酒,但心中開始有些氣惱。明和奈妮薇已經拒絕無目的地亂串酒館了,他懷疑艾麗維婭也只不過在拿著那張畫裝裝樣子而已。而今天,她們三個全都去了城外的丘陵,這還是蘭德藉助明的約縛做出的推斷。他還能感覺到明很興奮。她們三個都認為齊斯曼在刺殺蘭德失敗後已經逃走了,其他黑塔叛徒或者是跟他一起逃走,或者根本就沒來。這幾天下來,她們一直在說服他離開法麥丁。但至少嵐還沒放棄。

為什麼那些女人一定是錯的?路斯·瑟林在他的腦海中惡狠狠地耳語著。這座城市比任何監牢都更可怕。這裡沒有真源!為什麼他們要留在這裡?為什麼理智健全的人會留在這裡?我們可以騎馬出城,到屏障外面去,只去一天,幾個小時也行。光明啊,只要幾個小時就行!那個聲音在瘋狂地笑著。哦,光明啊,為什麼我的腦袋裡會有個瘋子!為什麼?為什麼?

蘭德憤怒地壓住路斯·瑟林,讓他變成一隻在耳邊嗡嗡叫的小蟲。他曾經想過要陪那些女人一起出城,哪怕只是感覺一下真源也好,但只有明對此表現出很大的熱情,奈妮薇和艾麗維婭絕口不提她們出城的原因。雖然她們早晨出去時還沒下雨,但那時天空中已經是烏雲密布了。這並不是她們第一次出城,蘭德非常懷疑她們只是為了感覺一下真源,能夠暫時汲取至上力。沒關係,他能夠忍耐無法導引的感覺,他能夠忍耐失去真源的空虛。他能忍耐!他必須忍耐,這樣他才能殺死那些想要殺他的人。

你不是為了這個!路斯·瑟林喊道。他努力突破蘭德的壓制。你在害怕!你害怕當你使用那件特法器時那可怕的病會壓倒你。它會殺死你,會讓你陷入連死都不如的境地!它會把我們都殺死!他拚命地呻吟著。

酒液潑灑到蘭德的手腕上,浸濕他的袖子。蘭德放開酒杯。這隻酒杯原先就不是正圓形的,現在雖然它有些變形,但也不至於引起別人的注意。他不害怕!他不會讓恐懼觸及到他。光明啊,最終他必須死,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結局。

他們想要殺死我,所以我要他們死,蘭德想,這需要一點時間,是的,也許到那時,那個病就會過去了。燒死你吧,我必須活到最後戰爭。在他的腦海中,路斯·瑟林笑得比以前更加狂野了。

另一個高個兒男子邁著大步從通往馬廄院子的門走進旅店,那道門緊挨著大廳後面的樓梯,他一邊抖落斗篷上的雨水,一邊朝女士間的門口走去。他的鼻子很尖,嘴角帶著冷笑,輕蔑的目光迅速掃過大廳里的所有人。他看起來和托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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