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隨後的計畫

伊蘭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盯著一團白霧中舞動的昏黑影子。她感覺自己的臉很涼,身體其餘的部位卻很熱,汗水涔涔。有什麼東西約束著她的手臂和雙腿,這讓她的心中立時涌過一陣惶恐。然後她感覺到艾玲達就在房間里,這是一種單純而舒適的感覺。還有柏姬泰,一團鎮定、受到控制的怒意存在於她的腦海中。她們陪伴在她身邊,安撫著她的情緒。她正在自己的卧室里,躺在她的床上,盯著亞麻床帳。熱水袋排列在她的身邊兩側,冬天用的沉重床簾系在雕花床柱上。房間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壁爐中跳動的火焰,但它只能在房間里增加一些閃爍的影子,而不能讓伊蘭看清楚任何東西。

伊蘭下意識地朝真源伸展過去,立刻就感覺到了它。陰極力的感覺令人驚喜,伊蘭想要用盡全力汲取它,但她最終還是不情願地放開真源。她必須控制自己對陰極力的無限慾望。在剛才那段恐怖的時間裡,她最害怕的並不是失去生命,而是再也無法碰觸真源。現在想來還真是奇怪。

剛才的事情突然湧入腦海,她搖搖晃晃地坐起身,毯子滑到她的腰間。她立刻拉起毯子,赤裸的肌膚上滿是汗水,碰觸到空氣讓她感到難以忍受的寒冷。她們連一件襯衫都沒有留給她。她竭力想效仿艾玲達那樣赤身裸體在別人面前仍然從容自若,卻無法做到。「戴玲,」她一邊用毯子裹住身體,一邊焦慮地說,她的動作很笨拙,她覺得身子里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還有那名衛兵,他們……」

「那傢伙沒受一點傷。」奈妮薇從影子里走出來,伊蘭卻覺得她就像是一團影子。她伸手按在伊蘭的前額上,感覺不到很高的熱度,便滿意地「嗯」了一聲:「我為戴玲進行了治療,但她還需要時間恢複體力,她失血過多。你也做得很好。我還以為你發燒了,一個人身體虛弱的時候就很容易發燒。」

「她只讓你服食了草藥,並沒有對你進行治療。」床腳的一把椅子里傳來柏姬泰尖刻的聲音,在昏暗的光線中,伊蘭只能在那裡看到充滿威脅感的一團影子。

「奈妮薇·愛米拉很清楚該做些什麼。」艾玲達不動聲色地說,伊蘭只能看見她的白色罩衫和她身上的一點銀光。看樣子,她應該是蹲踞在牆邊,她並不喜歡坐在椅子里。「她辨別出茶水中的叉根氣味,但她並不知道該如何用至上力消除這種毒劑,所以她沒有貿然行事。」

奈妮薇重重地哼了一聲。柏姬泰的尖刻話語和艾玲達的辯護顯然同樣讓她感到不屑,也許她對艾玲達的反感還要更多一點。奈妮薇就是奈妮薇,她不喜歡聽別人說她有什麼不知道或做不到的事情,而最近,任何敢質疑她治療能力的人都會惹來她的反感,這大概是因為她知道家人之中有不止一個人的治療技巧比她更強。「你自己應該也能辨別出來的,伊蘭,」她直率地說,「綠麥芽和羊舌草是用來治胃痛的,但它們也能讓你睡一覺。我想,你應該會想要睡覺的。」

伊蘭正從毯子底下拉出皮熱水袋,把它們丟在地毯上,好讓自己能涼快一點,聽到奈妮薇的話,她打了個哆嗦。倫蒂·麥克拉曾經給她和奈妮薇的茶水中加入過叉根,她一直想要忘記那次恐怖的經歷。無論奈妮薇餵給她的是什麼樣的草藥,它們的藥效肯定不會比叉根更弱。伊蘭覺得自己應該能在房間里走上幾步了,她的思維也很清晰。從窗外灑進來暗淡的月光,現在已經是什麼時候了?

她再一次擁抱真源,導引四股火之力,點燃了兩盞立燈,被鏡子映射的火光立刻照亮了房間。柏姬泰伸手遮住眼睛,將軍制服真的很合適她,她一定能給那些商人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你還不應該導引,」奈妮薇眯起眼睛看著突然亮起的燈光,她仍然穿著白天那件低胸藍色長裙,黃色流蘇披肩垂掛在她的臂彎里,「你最好再休息幾天,恢複一下體力。這段時間裡,你需要充足的睡眠。」她朝地板上的熱水袋皺起眉。「而且你需要保暖,你要盡量避免需要用至上力治療的熱病。」

「我想,今天戴玲證明了她的忠誠。」伊蘭豎起枕頭,讓自己能靠在床頭板上。奈妮薇厭惡地一攤手,床邊的小桌子上,一隻小銀盤中放著盛滿葡萄酒的銀杯。伊蘭帶著一點懷疑的神情看了那隻杯子一眼。「要證明這一點很難。我想,我欠了她的義,艾玲達。」

艾玲達聳聳肩,在她們到達凱姆林時,她就忙不迭地換上艾伊爾服裝,丟掉絲綢衣裙,穿上寬鬆的羊毛罩衫和羊毛裙,彷彿她突然害怕起濕地人的奢侈來了。她的腰間系著一條深色披巾,一條深色手絹將她的長髮系在腦後。現在她的模樣就是一個標準的智者學徒,只不過在她的脖子上戴著一串用複雜的雕刻銀碟做成的項鏈,這是她身上唯一的首飾,是艾雯送她的禮物。伊蘭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如此匆忙地更換衣飾。當她穿著濕地人的衣服時,麥蘭和其他智者似乎對她完全不加以管束,但現在她一換回艾伊爾服裝,那些智者立刻又將她緊緊地握在手心裡,如同兩儀師掌握初階生那樣。她們之所以還能讓艾玲達留在凱姆林,只不過因為艾玲達是伊蘭的首姐妹。「如果你這麼認為,那你就確實欠她的。」她很像是在指出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但她的語氣很快又變成了親切的責備,「不過這個義並不大,伊蘭。你有理由懷疑,但你不能把所有事情都這樣壓在心上,我的姐妹。」她笑起來,彷彿突然想到一個精彩的笑話。「實際上,你這麼做實在是有些驕傲。這樣下去,我也不得不和你一樣過分地驕傲了。只是智者們最後一定會把罪過都算到我頭上。」

奈妮薇誇張地翻起眼珠,但艾玲達只是搖了搖頭,她顯然是在無奈地忍受著奈妮薇的無知。她從智者們那裡學習到的,並不止是導引至上力的方法。

「好了,我們不會認為你們兩個有多驕傲。」柏姬泰的口氣很像是在壓制著笑意,她緊繃著臉,幾乎是差點就要笑出來的樣子。

艾玲達謹慎地看了柏姬泰一眼,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因為她和伊蘭已經接受了彼此,所以柏姬泰也就以某種方式接受了她,當然,並不是兩儀師和護法那樣的關係,但她現在對艾玲達經常像對伊蘭那樣表現出一種姐姐教訓妹妹的態度。艾玲達則並不很明白她們怎麼會有這樣的關係,以及該如何應對。即使她知道了柏姬泰的真實身份,對她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幫助。有時候,她會以極其強硬的態度表示銀弓柏姬泰嚇不倒她;有時候,她又會對柏姬泰表現出令人吃驚的順從;在其他時候,她也總是在這兩種極端狀態之間來回遊走。

柏姬泰對她露出微笑,是一種饒有興緻的微笑,但這個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她拿起膝頭的一隻細長的包袱,小心翼翼地將它打開,包袱里是一把有著皮握柄的長刃匕首。她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充滿壓迫感的怒意不停從約縛中傳遞給伊蘭。伊蘭立刻認出這把匕首,她曾經在那名黃髮刺客的手中見到過一模一樣的兇器。

「他們並不打算綁架你,妹妹。」艾玲達低聲說。

柏姬泰的聲音相當冷峻:「督伊林先用他的劍幹掉兩名刺客,他殺死第二名刺客時,將佩劍一直甩過房間,刺穿刺客的胸膛,就像該死的走唱人故事裡寫的那樣。」她捏著握柄的末端,豎起那把匕首。「他從最後一名刺客身上奪下這把匕首,用它殺死了刺客。他們一共有四把形狀一樣的匕首,而這一把上面塗上了毒藥。」

「刀刃上這些褐色污漬是灰茴香混合了桃核粉,」奈妮薇滿臉厭惡,一邊說,一邊坐在床沿上,「只要看一眼那傢伙的眼睛和舌頭,我就知道殺死他的並不是刀刃。」

「蹊蹺,」過了一會兒,伊蘭才低聲說道,這件事確實很蹊蹺,「用叉根讓我不能導引,也不能動。兩個人把我撐起來,第三個人用一把毒匕首刺穿我,真是個複雜的計畫。」

「濕地人總喜歡複雜的計畫,」艾玲達不自在地瞥了柏姬泰一眼,她在牆邊挪了挪身子,又加了一句,「有些濕地人是這樣。」

「這個計畫相當有效,」柏姬泰同樣小心翼翼地把那柄匕首重新包起來,「你很容易接近,所有人都知道你一個人吃午飯。」她搖搖頭,金色長辮也隨之在腦後來回擺動。「幸運的是,第一個沖向你的人並沒有拿這把匕首,只要它刺傷你,你現在就沒命了。同樣幸運的是,督伊林恰巧在那時經過,聽到有人在你房間里摔倒,實在是只有時軸才會有的運氣。」

奈妮薇哼了一聲:「只要在你的手臂上割下一條足夠深的口子,你就死定了。桃核是桃子最毒的部分,如果刺傷戴玲的刀子也塗了這樣的劇毒,她也不可能活下來。」

伊蘭看著面無表情的朋友們,嘆了口氣。真是個非常複雜的計畫。難道光是間諜藏匿在王宮中還不夠嗎?「一名小保鏢,柏姬泰,的確是……很重要。」她早就應該知道,柏姬泰一定會有她的籌劃。柏姬泰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但她們之間的約縛的確閃過了一點滿意的火花。

「今天守衛你的那些女人只是個開始,」聽柏姬泰的語氣,她完全不認為自己的做法有什麼問題,「我還會再挑一些衛士,二十人應該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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