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一杯茶

回到自己的更衣室後,伊蘭在愛森德的幫助下匆忙地換掉了騎馬裝。她選擇這名白髮女僕作為自己的侍女,這名身材苗條、神態莊嚴的女人動作有一點慢,但她很清楚自己該做些什麼,從不會把時間浪費在閑聊上。實際上,除了對伊蘭的衣著提出建議,以及日復一日地說伊蘭就像她的母親摩格絲以外,她很少會說一個字。房間盡頭一座寬大的大理石壁爐里,火焰正在粗大的木柴上跳舞,但爐火併不能趕走多少寒意。伊蘭迅速穿上一件品質上乘的藍色羊毛長裙,這件衣服的高領子和袖子上鑲綴著小粒的珍珠。她系在腰間的雕銀腰帶上配著一柄銀鞘小匕首,腳上則穿了一雙綉銀絲的藍色天鵝絨軟鞋。在會見商人之前,她可能沒時間再換衣服了,而她必須給那些商人留下一個難忘的印象。她必須讓柏姬泰出現在她身邊,身穿制服的柏姬泰總會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而且在和商人會談時,柏姬泰也可以藉機休息一下。伊蘭從自己腦海深處那團困擾和憤怒的情緒判斷,女王衛兵的將軍一定是被那些報告難住了。她迅速戴上珍珠耳環,然後告訴愛森德可以回自己的住處去烤火了。伊蘭一直覺得她有關節痛的毛病,但當她要為愛森德治療時,卻遭到愛森德的拒絕。不管怎樣,伊蘭已經做好了準備,這次她不打算戴那頂王太女的冠冕,她將那頂王冠放在梳妝台上的象牙小珠寶箱上。她的珠寶並不多,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已經抵押出去了,等到她訂購的鎧甲完成時,大概剩下的珠寶也保不住了。現在她還不需要擔心這種事,她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隨後就必須繼續去履行自己的職責了。

伊蘭的起居室鑲嵌著深色的牆板,寬闊的牆楣上雕刻著各種鳥雀,房間兩端各有一座高大的壁爐和做工精緻的壁爐架。這兩座壁爐散發的熱氣都比更衣室的那個壁爐更多,但伊蘭還是覺得鋪在白色地磚上的地毯很有必要。讓她感到驚訝的是,哈文·諾瑞已經在這裡等她了,看樣子,職責主動來找她了。

當伊蘭走進房間時,職員總管從一張低背椅上站起身。他將一隻皮製活頁夾抱在胸前,微微欠身,邁開兩條長腿,走到房間正中央螺旋花紋雕邊的桌子旁邊。諾瑞又高又瘦,有長長的鼻子,稀疏的白髮豎在他的耳後,如同一簇簇白色的羽毛,這點總是讓伊蘭想到蒼鷺。無論他的手下有多少負責撰寫文案的職員,他的紅色制服衣襟上還是能看到一小塊墨水漬,不過那塊墨水漬已經很舊了。伊蘭有些懷疑那隻活頁夾後面還擋著別的墨水漬。如此穿著正式制服、將活頁夾抱在胸前的姿勢是哈芙爾大媽先做出來的,諾瑞在兩天後才採取了這種姿勢。伊蘭並不知道這麼做是為了表達對她的忠誠,還是只因為首席侍女也這麼做?

「請原諒我的輕率,殿下,但我的確是有重要的事情。」不管事情是否重要,他的聲音仍然是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

「沒關係,諾瑞總管,不過你不必著急。」諾瑞朝她眨眨眼,伊蘭只能竭力不讓自己嘆氣。她覺得諾瑞可能有一點聾,他們在交談時,他時常會側過頭,似乎是為了能聽得更清楚一些,也許這就是他的話音從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原因。伊蘭將聲音提高了一些,但如果聲音太高,諾瑞難免會覺得受到冒犯。「請坐,告訴我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伊蘭坐進一把遠離桌子的扶椅中,朝諾瑞指了指另一把椅子,但諾瑞依舊站著,他總是這樣。伊蘭只得將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整理好裙擺,做好聽取報告的準備。

諾瑞並沒有拿出他的活頁夾,那些文件中的每一個字都在他的腦子裡,而這份文件只是為了方便伊蘭親眼觀看。「殿下,最緊急,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事情是,在丹納巴您的莊園中發現了大量明礬,而且是最優等的明礬。我相信如果那些銀行家知道這件事,他們……對於我以您的名義進行的調查就不會那麼猶豫了。」他微微一笑,只不過是嘴唇稍微彎曲一下,但對諾瑞而言,這幾乎已經相當於歡呼雀躍了。

諾瑞一提到明礬,伊蘭立刻坐直身子,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她也有一點想要歡呼雀躍了。如果站在她對面的不是諾瑞,而是其他人,也許她真的會歡呼著跳起來。她是如此高興,片刻之間,甚至連腦海中柏姬泰的氣惱似乎也減弱了。染坊和織布場都需要大量明礬,玻璃坊和造紙作坊也不能沒有明礬,原先優質明礬的唯一產地只有海丹,光是靠明礬的貿易稅支撐,海丹王室就已經平安傳承了許多代。不過,儘管提爾的橄欖油和艾拉非的寶石也為這兩個國家提供了巨大的財富,但這兩個國家的政治一直相當混亂。

「這真是一個重要的消息,諾瑞,是我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這很可能是她回到凱姆林以來最值得高興的一件事,至少,這肯定是今天最好的消息。「那麼,你需要多少時間打消銀行家的『猶豫』?」這種所謂的「猶豫」不如說是銀行家在伊蘭面前關上了大門:他們知道伊蘭身後有多少持劍的人;她的敵人身後又有多少持劍的人。不過伊蘭相信,明礬寶藏能把那些銀行家拉過來,對此,諾瑞也堅信不疑。

「應該用不了很多時間,殿下,我相信,我可以用恰當的言辭告訴他們,如果他們無法為我們提供足夠的援助,我就只能向提爾或凱瑞安發出請求。他們應該不願意失去這筆利潤的,殿下。」仍然是這種平淡無奇的聲音,完全不像其他男人那樣可能在聲音中流露出一點得意的情緒。「當然,我們需要大量貸款來開採礦藏,運輸礦石。丹納巴處于山地之中,距離盧加德大道有一段很遠的路程,但我們還是應該能籌到足夠的資金,以滿足您徵募女王衛兵的需求,以及支持您建立學校的決心,殿下。」

「如果你不打算再勸阻我建立學校,那麼我所需要的資金大概會超出你的想像,諾瑞。」伊蘭差點笑了出來。諾瑞看守安多的國庫就如同看守雞窩的母雞,他曾經堅決反對伊蘭按照蘭德的命令在凱姆林建立學校,他不斷地為這件事和伊蘭爭辯,直到伊蘭覺得他的聲音就像一支鑽頭,一直鑽進她的腦袋。迄今為止,凱姆林的學校只有十幾名學者,帶著他們的學生分散在新城的幾家旅店裡。但即使在這樣的嚴冬中,仍然不斷有學者來到凱姆林,現在他們已經在要求更多的活動空間了。伊蘭並不打算給他們一座宮殿,但她還是要給他們一個交代。諾瑞在努力為安多的黃金做打算;但她要為安多的未來做打算。末日戰爭即將到來,但她必須相信,安多還會有未來,無論蘭德會不會再一次將世界打碎。她不能只是坐以待斃,除了繼續向前,她沒有別的選擇,即使最後之戰將要終結一切,她也不相信自己已經束手無策。蘭德建立了學校,也許是為了在世界終結時能夠盡量留下一點東西。但安多的學校將是安多的,而不是蘭德·亞瑟的,它的名字將是玫瑰學校,為了紀念摩格絲·傳坎。一定會有未來,母親的名字在那個未來中將不會被忘記。「或者你認為凱瑞安的黃金會因為轉生真龍而流向安多?」

「我依然相信,我們的風險不會很大,殿下。不過我們也許應該關注一下塔瓦隆的動靜。」他的聲音沒有變化,但他顯然感到了不安,手指敲擊了幾下胸前的活頁夾。「……白塔發布了一項聲明,承認……蘭德大人是轉生真龍,並為他提供……保護和指引。那項聲明中還宣布對白塔以外所有接近轉生真龍的人予以詛咒。殿下,注意塔瓦隆的怒火不失為明智之舉,這點您也清楚。」他意味深長地看著伊蘭手上的巨蛇戒。諾瑞當然知道白塔的分裂,現在大概只有賽雷辛的佃農不知道這件事了。諾瑞至今都沒有詢問過伊蘭支持哪一方,但他所說的是「白塔」,而不是「玉座」,這已經表明了他的考慮。只有光明才知道「蘭德大人」在他的心裡到底是怎樣的人物。伊蘭並不因此而責怪他,他是一個謹慎的人,這正是這個職位所需要的特質。

但愛莉達的宣告還是讓伊蘭感到震驚,她皺起眉,若有所思地撫弄著手上的戒指。愛莉達戴上這枚戒指的時間比她的生命還要長,那是個傲慢自大、執迷不悟、除了自己以外什麼都看不見的女人,但絕對不愚蠢。「難道她真的以為他會接受這個宣告?」她半是喃喃自語地說道,「保護和指引?真想像不出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支持!」指引?沒有人能指引蘭德,就算是用鞭子也不行!

「根據我在凱瑞安的朋友寄來的書信,他可能已經接受了,殿下。」諾瑞絕對不會承認他掌握著任何間諜組織,如果有人這樣說他,他就算不會怒不可遏,至少也會嗤之以鼻。職員總管的職責是管理國家財富,監督首都的行政職員,並向國王提出各種施政建議。他當然不會擁有兩儀師宗派和某些兩儀師手中的那種眼線網路,但他的確和其他國家首都的一些知識淵博、消息靈通的人士有書信來往,所以他對於當前的局勢總是能準確地把握。「我的那位朋友一周會送來一隻鴿子,就在她上次送出鴿子之前,似乎有人用至上力攻擊了太陽王宮。」

「至上力?」伊蘭驚呼一聲,打了個哆嗦。

諾瑞點了一下頭,他的樣子仍然像是在報告街道修繕的進度:「我的朋友說,發動攻擊的可能是兩儀師、殉道使,甚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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