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旗幟

他跑過被大雪覆蓋的平原,鼻子探入冷風中,搜尋著任何一點氣味。任何一點氣味都是珍貴的。落雪掛在他凍硬的毛髮上,已經不再融化,但寒冷不能讓他退卻。他的腳掌已經麻木了,但他如同火燒般疼痛的腿仍然在狂亂地向前邁著,將他帶往前方,速度愈來愈快,直到世界也在他眼中變得模糊。他必須找到她。

突然間,一頭灰白色的巨狼出現了,它的耳朵殘缺不全,身上帶著無數場戰鬥留下的瘢痕。它從天空中出現,來到他身邊,和他一同奔跑。另一頭巨大的灰狼,但沒有他那麼大。無論是誰將她搶走,他的牙齒都會撕裂那些人的喉嚨,他的雙齶將咬碎他們的骨頭!

她不在這裡,飛跳在對他說話,而你在這裡的消耗太強了,停留的時間也太長。你的身體無法支撐。你必須回去,犢牛,否則你就會死。

我必須找到她,就連思考似乎也變得吃力了。他沒有將自己當作是佩林·艾巴亞,他是犢牛。他曾經在這裡找到獵鷹,他能再一次找到她。必須找到她。和這個心愿相比,死亡也變得無足輕重。

一道灰影閃過,另一頭狼撞在他的肋側。雖然犢牛的身軀更大,但他累了。他重重地栽倒,又掙扎著爬起來,長嗥一聲,撲向飛跳的喉嚨。和獵鷹相比,一切都不重要了。

滿身傷疤的狼像鳥一樣飛入天空。犢牛癱軟在地上。飛跳落在他身後的雪中。聽我說,犢牛!飛跳仍然在和他進行激烈的溝通,你的心神因恐懼而扭曲了!她不在這裡。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裡,你就會死。在醒來的世界中尋找她吧!你只能在那裡找到她。回去,找到她!

佩林猛地睜開眼睛,疲倦深入他的骨髓,他感到肚子里空無一物,但和心中的空虛相比,飢餓只不過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影子。他的身體是空的,甚至是遠離他自己的,就彷彿他是另一個人,正看著佩林·艾巴亞飽受折磨。在他上面,金藍色條紋的帳篷頂正在風中抖動。帳篷里很昏暗,但陽光讓亮色的帆布閃動著柔和的光芒。昨天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光明啊,他竟然想要殺死飛跳。在狼夢中,死亡就是……終結。空氣相當暖和,但他在顫抖,他躺在一張羽毛床褥上,他身下的大床有著雕刻繁複花紋的鍍金粗床柱。從火盆中的木柴氣味中,他分辨出麝香的味道,想到了擁有這個味道的那名女子。現在,帳篷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並沒有從枕頭上抬起頭,而是直接問道:「有沒有找到她,貝麗蘭?」他的頭太重了,根本抬不起來。

貝麗蘭的一張宿營椅子發出輕微的響聲,表明她站起了身。他以前經常會來這裡,和菲兒一起,在這裡討論各種方案。這頂帳篷大得足以住進一整個家族。貝麗蘭精美的傢具完全可以安置在任何一座宮殿中,這些傢具都有著細膩華美的雕花和鍍金,無論是桌子、椅子,還是這張床,都是用梢釘固定的,可以將它們拆開,放進大車裡。但也正因為如此,這些傢具都不算很結實。

在香水的氣味中,貝麗蘭還流露出驚訝的情緒,但她的聲音卻非常鎮定:「沒有,你的斥候還沒回來,而我的……他們在日落時還沒回來,所以我又派出整整一個連的人出去找,結果他們發現我的人都死在一場伏擊中,出發後大約只走了五六里就遇害了。我命令貝坦將軍對營地周圍進行嚴密監視,格拉德也派出大量衛兵,但他不聽我的建議,仍然向遠處派出許多巡邏隊。那個傢伙非常愚蠢,他以為只有他才能找到雅蓮德,他肯定認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沒有認真去尋找,而那些艾伊爾人更是在對他演戲。」

佩林的雙手緊抓著蓋在他身上的軟羊毛毯。高爾不會被伏兵捉住,喬丁也不可能,即使是艾伊爾人也不可能在森林中伏擊他。他們仍然在搜尋,這就意味著菲兒還活著。如果他們找到菲兒的屍體,那他們早就應該回來了,他必須有這樣的信心。他將身上的藍色毯子稍稍拉高一些,在毯子下面,他的身體是赤裸的。「你對此有什麼解釋嗎?」

貝麗蘭的音調沒有改變,但她的氣息中閃爍著一絲謹慎:「如果在海芬·努瑞勒返回報告訊息時,我沒去找你,你和你的衛兵也許就要凍死了。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沒勇氣來打擾你,你似乎是像狼一樣朝每個靠近你的人吼叫。當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凍僵了,完全聽不到別人的聲音,而你身邊的衛兵就要栽倒在地上了。你的女僕莉妮在照顧他,他需要的只是熱湯和毯子。我把你帶到這裡。如果不是安諾拉,你至少要失去幾根腳趾頭。她……即使在她將你治癒後,她似乎還是非常害怕你會死去。你一直在昏睡,幾乎和一個真正的死人沒兩樣。她說你就好像是已經失去了靈魂,無論給你蓋上多少層毯子,你的身體仍然是冷的。當我摸到你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感覺。」

有太多事需要解釋了,而解釋也是不夠的。憤怒在很遠的地方閃動,他用力把憤怒壓下去。當他對貝麗蘭高聲怒吼時,菲兒總是感到嫉妒。現在,這個女人別想再從他這裡聽到任何吼聲了。「如果有這種必要,朱爾或費戈也能做到,」他冷冷地說道,「即使是森妮德和瑪蘇芮差不多也有這樣的能力。」

「是我的資政先想到的,我直到快回來這裡時才意識到還有其他人能導引,但由誰來進行治療很重要嗎?」

似是而非的答案。如果他質問為什麼必須由梅茵之主本人在一座昏暗的帳篷中看護他,而不是讓她的女僕、士兵,甚至是安諾拉來做這件事,她又會給出另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佩林不想聽到這種答案。

「我的衣服在哪裡?」佩林一邊問,一邊用手臂支起身體,他的聲音中仍然沒有任何情緒。

貝麗蘭椅子旁的小桌上,一根點燃的蠟燭是這頂帳篷里唯一的光源,但這對於佩林的眼睛來說已經足夠了,雖然現在這雙眼睛疲憊得彷彿眼皮底下塞滿了沙粒,他還是能看清周圍的一切。貝麗蘭的穿著相當端莊,她穿著一條深綠色的騎馬裙,厚厚的蕾絲環領一直頂到她的下巴;而端莊的衣服對貝麗蘭而言,就像羊皮對山貓一樣顯得格格不入,她的臉上有一些陰影,美麗卻難以讓人信任。她會履行諾言,但就像兩儀師一樣,她的所有行為都會有其原因和目的。而她沒有承諾過的事情,很可能會像匕首一樣刺進你的後背。

「在那邊的箱子里。」她一邊說,一邊優雅地伸手指了一下,那隻手也幾乎完全被白色絲緞包裹住了。「我請羅森妮和婻娜將它們洗乾淨。但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和食物,而不是衣服。在我們進食和商討事務之前,我希望你能明白,沒有人比我更盼望菲兒還活著。」她的表情是如此坦誠率直,如果換成是其他人,佩林可能真的會相信。她甚至讓自己的氣味也變得非常誠實!

「我現在就要穿衣服。」佩林用毯子裹住下半身,然後轉身從床沿上坐了起來。他的衣服被整齊地疊好,放在一隻每一寸地方都有雕花和鍍金的箍銅旅行箱里,毛皮鑲邊斗篷則被掛在箱子的一端,斧頭和靴子被放在有著鮮艷花紋的小地毯上。光明啊,他實在太累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狼夢裡待了多久。但時間會在肉體上留下烙印,他的肚子發出響亮的聲音。「再給我食物。」

貝麗蘭惱怒地哼了一聲,站起身,撫平裙擺,高昂起下巴,臉上儘是不以為然的神色。「安諾拉正在和智者們交談,等她回來時,你的行動會讓她不高興的,」她的聲音相當堅定,「你不能對兩儀師過分輕視,你不是蘭德·亞瑟,兩儀師遲早會讓你明白這一點。」

但她還是離開了帳篷,一股冷風在她掀起帳簾時吹了進來。她一定是非常不高興,因為當她離開時,她甚至忘記穿上斗篷。透過被掀起的帳簾,佩林看到外面還在下雪。雪已經不像昨晚那麼大了,但白色的雪花依然持續不斷地落在地上。在昨晚那場大雪之後,即使是喬丁也很難找到足跡了,佩林竭力不讓自己想到這一點。

四個火盆烘暖了帳篷里的空氣,但佩林的腳底一碰到地毯,寒冷立刻滲入他的肌膚。他以儘可能快的速度蹣跚著走過帳篷,抓起衣服。他是如此疲憊,甚至有可能倒在地毯上,再次睡去。除此之外,他覺得自己虛弱得就好像一隻初生的羔羊。也許這的確是因為他在狼夢中變得過度強大,拋棄了肉體;而治療術讓這種情況更加惡化。從昨天早餐到現在,他還沒吃過任何東西。昨晚他又一直站在雪地里,所以現在他已經不可能再有任何體力了,即使是像穿上內褲這種簡單的動作,也會讓他的雙手哆嗦個不停。喬丁會找到她的,否則就是高爾會找到她,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發現她還活著更重要的事情了。他感到一陣麻木。

貝麗蘭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但一陣冷風確實帶來她身上的香氣,而他現在還在努力穿著褲子。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如同挑逗的手指,他還是平靜地穿著衣服,彷彿帳篷里只有他一個人。絕不能讓她看到自己匆忙的樣子,這會讓她感到得意的,他也沒有回頭去看她一眼。

「羅森妮帶來了熱食,」貝麗蘭說道,「我們現在只有燉羊肉,不過我讓她拿來三人份的量。」她猶豫了一下,佩林聽到她的軟鞋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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