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契約

盤腿坐在一把沉重的鍍金高背椅上,明竭力讓自己沉浸在攤開在膝頭的荷瑞得·菲的著作——《理性和非理性》之中,但這並不容易。哦,這本書實在是很神奇,菲先生的作品總是會將明帶入一些她在酒桌旁工作時完全夢想不到的世界裡。那位親切的老人去世時,她感到非常哀傷,她希望能在荷瑞得的書中找到一點線索,讓她能知道為什麼荷瑞得會被殺害。但她只能搖搖頭,頭上的黑色髮捲也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搖曳。

這本書很迷人,但這個房間卻壓抑得令人難以忍受。太陽王宮中這座蘭德的小王座廳里從寬闊的牆楣,以及曾經被蘭德全部打碎,又更換一新的高大立鏡;排列在兩側的座椅(明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里),緹及廳堂盡頭的高台和高台上的真龍王座,所有地方都鍍滿了黃金。那個怪異的真龍王座純粹是凱瑞安工匠們依照自己的想像做出來的提爾風格藝術品,椅背上橫卧著兩條龍,兩側扶手上各有一條龍,還有更多的龍攀附在椅背上。所有龍的眼睛都是大日長石,龍身上閃爍著鍍金和紅琺琅的光澤。拋光的石板地面上鑲著一個巨大的、光芒四射的黃金朝陽,讓這個房間的感覺更顯沉重。不過,至少兩座巨大到足以讓明走進去的壁爐里騰起的火焰,不斷地散發著令人愉悅的溫暖,特別是在窗外正飄飛著雪花的這個時候。這裡是蘭德的房間,這一點帶來的慰藉就足以趕走其他任何不快了,但這又令人不由得感到氣憤。只有蘭德肯回來的時候,這裡才是他的房間,這個想法真令人氣憤。愛上一個男人所帶來的氣惱,實在遠遠超過了你所能承認的程度!

明挪動了一下身子,徒勞地想要在這把堅硬的椅子里坐得更舒服一些。她想繼續閱讀,但眼睛一直在瞟著那兩扇各雕刻著一串鍍金朝陽的高大房門。她希望能看見蘭德走進來;她害怕看見索瑞林,或者凱蘇安。她不自覺地調整著身上淺藍色的外衣,用手指摩挲綉在翻領上的小雪花,同樣的花飾也綉在這件外衣的袖子和緊身褲的褲腿上。現在她穿的緊身褲都很窄小,她相信這樣能讓她的腿看上去更顯細長;這和她以前的穿著沒有太大區別,確實沒有太大區別。她仍然不會穿裙子,無論她在衣服上加了多少繡花。她非常害怕索瑞林會把她套進裙子里,她相信,如果索瑞林想的話,會親手把她做的這些衣服從她身上剝掉。

那位智者知道她和蘭德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明感覺到面頰發熱。索瑞林似乎正在確定明·法薩維對於蘭德·亞瑟是不是一名……合適的……愛人,這種身份讓明感覺到愚蠢而又暈眩。她不是沒有腦子的女孩!但她又很想回過頭去,偷偷看一眼撫養她長大的姑媽們,是不是正在用指責的目光盯著她。不,她帶著諷刺的心情想,你不是沒腦子的女孩,沒腦子的女孩和你相比也還有一些智能!

或者也許是索瑞林想要知道蘭德是否適合明,有時候,她看上去的確是這樣想的,智者們已經接受了明是她們的一員,或者至少已經非常接近於這種狀況了。但在過去幾個星期里,索瑞林一直用力壓榨著明,就好像一名洗衣婦必須要徹底擰乾衣服的水分。這位鶴髮雞皮的智者想要知道明腦子裡的一切,她想要知道關於蘭德的每一點東西,甚至連蘭德口袋裡的灰塵都不放過!有兩次,明執拗地想要拒絕這種無休止的審問,兩次索瑞林都拿出了鞭子!那個可怕的老婦人總是幾下就把她綁在距離她們最近的桌子上,然後告訴她也許這樣能讓她想起一些被她忘記的事。其他智者也從不給她一點同情!光明啊,這就是你為了一個男人必須要忍受的事情!更別說,她還不能獨自佔有那個男人!

凱蘇安完全是一種不同類型的人,這名威勢凜然的灰發兩儀師似乎完全不在意明或者蘭德的狀況。但她總是出現在太陽王宮裡,想要完全躲開她是不可能的,她似乎隨時可以出現在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當凱蘇安看著明的時候,無論時間有多麼短暫,明都忍不住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個能教公牛跳舞、教熊唱歌的人。她甚至一直都覺得凱蘇安馬上要用手指點住她,告訴她現在該是明·法薩維學慣用鼻子在木球上平衡的時候了。蘭德遲早會再次面對凱蘇安,這個想法讓明的腸子都糾結了起來。

明讓自己重新埋首在書本里。這時,一扇房門打開了,蘭德握著真龍令牌慢步走進王座廳,他戴著一頂黃金王冠——一隻由月桂葉組成的寬闊金環,那一定就是所有人都在談論的劍之王冠了。緊身馬褲展露出他腿部健美的曲線,一件綉金綠絲綢外衣映襯著他豐美的身形,他真是美極了。

明將書籤插在她讀到的位置上,那張書籤實際上是菲先生所寫的說她「太漂亮」的那張紙條。然後,明將書小心地放在椅子旁邊的地板上,抱起雙臂等待著。如果她現在是站立的姿勢,她一定會用一隻腳尖敲打地面,但她不會讓這個男人以為她從椅子里跳起來,只是因為他終於現身了。

片刻間,蘭德只是站在那裡,向她微笑,而且不知為什麼一直拉著耳垂——他似乎正在輕聲哼著什麼!然後,突然之間,他轉過身,怒氣沖沖地盯著門口:「外面的槍姬眾沒有告訴我你在這裡,她們什麼都沒說。光明啊,她們大概已經準備好要蒙住我的眼睛了。」

「也許她們感到不安,」明平靜地說,「也許她們一直想知道你在哪裡,就像我一樣。也許她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受了傷,有沒有生病,有沒有著涼。」就像我一樣,明苦澀地想。這個男人只會讓人混亂!

「我寫過信給你。」蘭德緩緩地說。明只是「嗯」了一聲。

「兩封信!你讓殉道使送來了兩封信,蘭德·亞瑟,如果你能把那個也叫做信的話!」

蘭德踉蹌了一步,彷彿明抽了他一巴掌——不,就好像明一腳踢在他的肚子上!然後他眨了眨眼。明只是嚴格地控制著自己,緊靠在椅背上。如果在錯誤的時刻給予男人同情,你就永遠也無法收復失地了。明內心的一部分想要伸出雙臂抱住他,安慰他,撫平他所有的痛苦,他有那麼多痛苦,卻拒絕承認其中任何一個。但她不打算跳起來向他撲過去,喋喋不休地問他都出了什麼狀況……光明啊,他一定要沒事才可以。

有某種力量溫柔地托住她的臂肘,將她從椅子里舉起來,藍色的靴子懸浮在半空,她向他飄了過去。真龍令牌飄向另外一邊。他以為他可以微笑嗎?他以為一個漂亮的微笑就能讓她繞著他團團轉?明張開口,要告訴蘭德她的感受,一定要用非常嚴厲的口吻!蘭德伸開雙臂抱住她,吻了她的嘴唇。

當明再一次能夠呼吸的時候,她透過睫毛望著蘭德。「第一次……」她咽了一口唾沫,清清喉嚨,「第一次,佳哈·那瑞瑪走進來,眼神像要盯穿每一個人的頭骨,然後他遞給我一張紙條就消失了。那張紙條上只寫著『我已經得到了伊利安王冠。在我回來之前不要信任任何人。蘭德』。那真是一封短得可以的情書哪。」他又親吻了她。

這一次,明恢複呼吸的時間更長了一些。這和她預料中的狀況完全不一樣,不過,這樣也不錯。「第二次,喬南·艾德利遞來一片紙,上面寫著:『我在這裡的事情結束以後就會回來。不要信任任何人。蘭德。』艾德利直接走進了我的浴室,他看見我,甚至一點也不感到羞愧。」蘭德總是裝作絕不會為她感到嫉妒,但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不會嫉妒的男人。明就見過,有幾次蘭德因為某個男人注視她就對那個男人怒目而視,而且在那樣的事情之後,他對明的熱情總會更加熾盛。明還沒有想好怎樣響應這個吻,也許她應該建議他們去卧室?不,她才不會那麼直接……

蘭德將明放下,面色突然變得凄冷起來。「艾德利死了。」他說道。他的王冠離開頭頂,一直飛向房間的另一端,似乎是被用力扔出去的,明甚至以為它會撞進真龍王座的椅背里。最後那個寬闊的金環落在王座上,轉動了半天,才慢慢停下來。

明屏住呼吸,看著蘭德,他的左耳上方滲出一道血跡。明從袖子里掏出絲綉鑲邊的手絹,向蘭德的額角伸過手去,但蘭德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殺死了他。」他低聲說。

蘭德的聲音讓明打了個哆嗦,那聲音很低沉,就像墳墓一樣低沉。也許她剛才應該提議去卧室,不管那樣是多麼直接。她讓自己微笑起來(她想到了那張大床,所以很自然就開始微笑了,但那又讓她感到一陣羞怯)。她抓住蘭德的襯衫,準備現在就把他的衣服剝下來。

有人在敲門。

明的手立刻離開了蘭德的襯衫,同時迅速向後退去。是誰在外面?她氣惱地想著這個問題。蘭德在的時候,槍姬眾或許會在外面通報來訪者的名字,或許訪客會直接進來,而不是讓某個人敲門。

「進來。」蘭德高聲說道,同時給了明一個抱歉的微笑。明的臉又紅了。

多布蘭探頭向門裡看了一眼,才走進來,關上了門。這名凱瑞安領主只比明高一點,他剃光了前額,其餘的灰色頭髮一直垂到肩膀,藍色和白色的橫條紋從他的胸口一直延伸到腰部以下。在獲得蘭德的信任以前,他在這個國家裡已經是一名強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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