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來自米海峨的信

山脊向西一里以外就是營地,到處都是人馬和篝火,在風中飄揚的旗幟和幾頂散落的帳篷依照不同國家和家族聚在一起。每一座營地都像是一片泥沼地,用一道道石楠樹叢和其他營地隔開。騎馬和徒步的人們看著蘭德的旗幟招展而過,都向其他營地窺望著,想看看別人如何反應。但在艾伊爾營地附近的人都集結在一起,建起了一座大營地。他們難得的幾個共同的心思之一將他們聚合起來——他們不是艾伊爾人,不管他們如何否認,他們害怕艾伊爾人。除非蘭德成功,否則這個世界就會死亡,但蘭德絕不會妄想他們會對他有任何忠誠。他們所堅信的,是這個世界只為他們而存在,為了他們對於金錢、名望或者權力的慾望。也許確實有幾個人是忠誠於他的,屈指可數的幾個人,但大部分貴族追隨他,只是因為他們害怕他比害怕艾伊爾人更多,也許比害怕暗帝更甚。他們之中有一些人在內心深處並不相信暗帝真的存在,不相信暗帝正在禍害這個世界,並且還將給世界帶來更深重的災禍。蘭德卻真實地站在這些貴族面前,讓他們不得不相信。現在,他們只能接受。前面還有太多的戰鬥,蘭德不能將力量浪費在一場他不可能取勝的戰鬥上。只要他們跟隨並服從他,就足夠了。

最大的營地是蘭德自己的,在這裡擠滿了穿綠色外衣、配黃袖口的伊利安同袍軍;穿金黑色燈籠袖外衣的提爾岩之守衛者;還有同等數量的來自凱瑞安四十餘個家族,穿深色衣服、背後插標旗的凱瑞安士兵。他們在不同的篝火上煮食,分開睡覺,分開喂馬,只用警惕的眼神看著對方。但他們誰也不會離開這座營地,保護轉生真龍的安全是他們的責任。他們認真地完成著工作。他們之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蘭德,但絕對不會在有別人監視的時候。老的憎恨和新的厭惡,會讓一切叛徒的陰謀立刻被出賣。

蘭德的帳篷周圍站了一圈披堅執銳的士兵,這些士兵身上的綠色絲綢外衣都用金線綉滿了蜜蜂。這支部隊本屬於蘭德的前輩馬汀·斯戴潘諾,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們是王冠衛隊。和他們肩並肩站立的,是戴著高脊寬沿頭盔的岩之守衛者和戴著鐘形頭盔的凱瑞安人,他們完全不在乎寒冷的強風,柵欄形護面擋住了他們的面孔。他們手中持握的長戟嚴格地按照同一角度傾斜。當蘭德拉緊韁繩的時候,那些士兵沒有一個人有絲毫動作。不過,一群僕人已經跑過來服侍蘭德和殉道使下馬了。一名身穿伊利安王宮黃綠色馬夫背心的瘦女人拉住了蘭德的韁繩,蘭德的馬鐙被一名穿提爾之岩金黑色制服的虯筋漢子扶住。他們又同時拉住了馬的前額鬃毛,因為手撞在一起,他們便兇狠地互瞪了一眼。波琳妮·卡瑞芬是一名膚色白皙的矮壯女人,她穿著深色衣服,神情倨傲地為蘭德奉上了一個銀盤,盤子里裝著冒熱蒸汽的濕毛巾。她是一名凱瑞安人。她將目光轉向了為蘭德拉馬的兩個人,似乎是在監督他們好好工作,卻幾乎難以掩飾她對這兩個人的厭惡,不過她還是很小心。僕人之間的矛盾也和士兵之間相仿。

蘭德脫下騎馬手套,揮手示意波琳妮退下。當蘭德下馬的時候,達莫·弗林從帳篷前一隻裝飾著精細雕花的凳子上站起身,除了在鬢角處還有一些粗糙的白髮以外,他的頭頂已經完全禿了。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滿面風霜、腿腳僵硬的老祖父,而不是一名殉道使,但他見識過的世界遠不止一座農場。他腰間的佩劍和他相比顯得有些長,那看上去應該是一把前女王衛兵的劍。但蘭德很信任他,比對大多數人更加信任,至少弗林救過他的命。

弗林將拳頭按在胸口上,向蘭德行了一個禮。蘭德朝他一點頭,他便跛行向蘭德走過來。一直等到那些馬夫僕人牽著馬離開,他才壓低聲音對蘭德說:「托沃在這裡,他說是米海峨派他來的,他想要在九人議會帳篷里等你。我讓那瑞瑪看著他。」這是蘭德的命令,雖然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什麼要下達這樣的命令。任何從黑塔來的人都不能單獨行動。弗林猶豫地用手指摩挲著黑色衣領上的龍徽。「如果他知道你讓我們全都晉陞,他肯定會不高興的。」

「那就讓他不高興吧。」蘭德輕聲說著,將騎馬手套掖進劍帶里。看到弗林臉上的猶豫神色仍然沒有褪去,他又說道:「你們全都有資格。」蘭德本來打算派一名殉道使去見泰姆,殉道使們都稱他為米海峨——領導者,不過現在托沃可以幫蘭德把信帶過去。在九人議會帳篷里?「派人送些飲料過來。」他對弗林說完,示意霍普維和達西瓦跟他過去。

弗林又行了一個禮,但蘭德已經邁步走開了,黑色泥漿從他的靴底擠出來。狂風中沒有對他的歡呼。他能記得那些曾有的歡呼。但願那不是路斯·瑟林的記憶,但願路斯·瑟林從沒有存在過。一抹彩色從他的視覺邊緣閃過,那種有人就要碰到他的感覺從身後傳來。他努力讓自己集中精神。

九人議會帳篷是一頂曾經被安置在馬瑞多平原的大帳篷,現在這座帳篷就在蘭德營地的正中央,周圍三十步範圍內都是光禿禿的平地。這裡沒有任何守衛,除非是在蘭德會見貴族的時候;但任何想要溜進來的人,都將立刻被上千雙警惕的眼睛看見。三面掛在高桿上的旗幟組成了一個三角形,環繞在帳篷周圍——凱瑞安的日升旗,提爾的三新月旗,還有伊利安的金蜜蜂旗。而在猩紅色的帳篷頂端,更高過其他旗幟的地方,飄揚著龍旗和光明之旗。所有旗幟都在強風的吹動下,發出抽擊空氣的響亮聲音。大帳篷也在風中瑟瑟發抖。在帳篷內部,地面上鋪著彩色的絲穗地毯,唯一的傢具是一張雕刻繁複花紋、鍍金並鑲嵌象牙和綠松石的大桌子。一堆地圖幾乎將桌面完全覆蓋了。

托沃從地圖上抬起頭,臉上一副只想找人狠罵一頓的表情。他將近中年,只比蘭德矮一點,一雙眼睛裡閃著冷光,尖鼻子正在因為氣惱而微微發抖。龍徽和劍徽在他的衣領上反射著燈光。他穿的絲綢外衣閃動著黑色的光澤,優質的剪裁讓這件衣服完全配得上一位領主。他的劍柄是純銀鑲金的,劍柄末端鑲嵌著一顆璀璨的紅寶石,他的戒指上同樣嵌著一枚紅寶石。只有讓男人擁有相當的傲慢,才能將男人訓練成武器。但蘭德還是不喜歡托沃。這時候,蘭德已經不需要路斯·瑟林的聲音,便會開始懷疑這些穿黑衣服的男人。他對這些人能信任多少?即使是弗林?但他必須統率他們。殉道使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的責任。

托沃看見是蘭德,便直起身,向蘭德敬禮,但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蘭德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的嘴角就掛著冷笑。「真龍陛下。」他的話裡帶著塔拉朋口音,那種語氣就像是在問候一個平輩的人,或者對晚輩表達關懷。然後他又傲慢地鞠了一躬,似乎是同時在向蘭德和他身後的霍普維與達西瓦致意。「祝賀你征服伊利安,那是一場巨大的勝利,不是嗎?我們應該為此喝上一杯,但這名年輕的……獻心士……似乎聽不懂命令。」

在帳篷的一角傳來輕微的鈴聲,那是那瑞瑪系在兩根黑辮子末端的銀鈴。那瑞瑪已經被南方的陽光晒黑了,但他身上有些東西並沒有改變。他比蘭德年長,但他的面孔看起來比霍普維更年輕。現在他的面頰上映出兩團紅暈,那是因為氣憤,而不是羞窘。新獲得的劍徽讓他感到驕傲,那種驕傲是平靜的,但很深刻。托沃向他微微一笑,那種遲緩的微笑中有開心,也有危險。達西瓦也笑了,短暫的一個笑聲之後,他的臉上沒有了任何錶情。

「你來這裡幹什麼,托沃?」蘭德問道。他將真龍令牌和手套扔到地圖上面,然後又放下了劍帶和劍。托沃沒有理由研究這些地圖。蘭德的懷疑已經和路斯·瑟林的聲音無關。

托沃一聳肩,從外衣口袋裡拿出一封信,交給蘭德。「米海峨的信。」那張信紙雪白厚實,橢圓形的藍色蠟封閃爍著點點金色,上面印著一條龍。任何人都會以為這是轉生真龍的印記。泰姆的確把自己看得很高。「米海峨讓我告訴你,那些關於兩儀師在莫蘭迪組建了一支軍隊的事情是真的,有謠言說他們是反抗塔瓦隆的叛徒……」托沃的冷笑變得更深了,他顯然不相信這種謠言,「……但她們正在向黑塔進軍,很快她們就會變成我們的危險,不是嗎?」

蘭德用指尖將那個華麗的蠟封捏碎。「他們要來凱姆林,而不是黑塔,她們不是威脅。我的命令很清楚。不要去管兩儀師,除非她們主動攻擊你。」

「但你怎麼能確定她們不是威脅?」托沃仍然在堅持,「也許你說得對,她們只是要來凱姆林,但如果你錯了,我們將無法及時做好準備。」

「托沃也許是對的,」達西瓦若有所思地插口道,「我可不會信任曾經把我放進箱子里的女人。況且她們也沒有發過誓。她們確實沒有發過誓吧?」

「我說了,別管她們!」蘭德猛地一拍桌子。霍普維嚇了一跳,達西瓦憤怒地皺了一下眉頭,又急忙抹去這個表情,但蘭德對達西瓦的情緒沒有興趣。他的手在不經意間(他確信那是不經意的)按在了真龍令牌上。他的手臂顫抖著,渴望著拿起這根短槍,刺穿托沃的心臟。他已經完全不需要路斯·瑟林提醒了。「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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