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如雪飄飛

從昨夜就開始襲擊伊利安東部的暴雨,讓北方的地平線變成了紫紅色。頭頂上方,烏雲在上午的天空中劇烈地翻滾。強風掀起人們的斗篷,讓房頂旗幟如同鞭子一樣抽打著空氣。白色的龍旗和猩紅色的光明之旗,還有五彩繽紛的徽旗,它們代表了來自伊利安、凱瑞安和提爾的貴族。這三方貴族以國別彼此分開,形成了被鍍金鑲銀的鎧甲,以及絲綢、天鵝絨和緞帶所覆蓋的三支隊伍,他們全都在不安地環顧四周。在他們胯下,即使是訓練最嚴格的戰馬也甩動著腦袋,不停地用馬蹄踩踏泥地。因為突然取代了長久的炎熱,冷風更讓人覺得刺骨難耐,就像這場暌違已久的豪雨一樣,讓人感到震驚和不適應。無論來自哪一個國家,這些人都一直在祈禱熾熱的乾旱能早日結束,但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在響應他們的祈禱,製造了這場冷酷的風暴。一些人不停地偷瞥著蘭德,也許他們以為蘭德能給他們一個答案。這些人的樣子讓蘭德微微苦笑了一下。

蘭德用戴著騎馬手套的手拍了拍胯下黑色閹馬的脖子,他很高興泰戴沙沒有像其他馬匹那樣顯露出驚慌的樣子。這匹高大的生物如同雕像一樣,等待著韁繩或膝蓋的動作命令它前進。轉生真龍的坐騎像它的主人一樣冰冷,這是件好事,就如同他們一起飄浮在虛空中。至上力在他的體內咆哮,火焰、寒冰和死亡,他幾乎感覺不到身邊的風。雖然寒風吹起了他的綉金斗篷,衝進他同樣綉滿金線的綠色絲綢外衣里。這身衣服並不是為了今天這種天氣而預備的。他肋側的傷在脈動中發出一陣陣疼痛,舊傷和新傷交錯在一起,這兩個傷口將永遠無法治癒,但它們也很遙遠了。那只是另一個人的肉體。劍之王冠隱藏在金月桂葉中的細小劍刃,刺痛了另一個人的額角。就連和陽極力交雜在一起的污染似乎也沒有往日那樣猛烈,它仍然兇狠,仍然令人厭惡,但已經不再值得注意。而那些貴族們盯在他背上的目光卻有著清晰可辨的壓力。

蘭德移開劍柄,向前傾過身,他能清晰地看見東方半里以外的低矮灌木丘陵,就如同使用望遠鏡一樣。這裡的地面相當平緩,那些丘陵和這道突出在石楠樹叢之上的長山脊,算是這裡唯一的高地。而下一片能算得上是灌木密林的地方,至少在十里以外。在那片山丘上,只能看見被風暴蹂躪過的半禿枯樹和凌亂草木,但蘭德知道那裡隱藏著什麼。兩千,也許是三千被沙馬奧集結起來,想要阻止他佔領伊利安的軍隊。這支軍隊在得知那個召集他們的人死亡之後就解散了。那個馬汀·斯戴潘諾失蹤了,也許像沙馬奧一樣進了墳墓。伊利安有了新的國王。那支軍隊中的許多人跑回了家,但還有許多人形成了大多是二三十人一群的流寇,如果他們重新聚在一起,仍會是一支規模龐大的軍隊,否則就是多如牛毛的匪徒。不管怎樣,蘭德不可能允許他們繼續在鄉間為所欲為。時間如同重擔一般壓在他的肩頭,時間永遠都不夠,但也許這一次……火、冰和死亡。

你會做什麼?蘭德想,你在嗎?蘭德的心中帶著猶疑,他恨自己的猶疑。你真的存在過?一片寂靜,在包裹他的虛空中,深深的死寂。那個瘋狂的笑聲是不是正潛藏在他意識深處的某個角落裡?

那都是他的想像嗎?某個人正在他的身後看著他,某個人正要拍他的後背;無數色彩在他的視野以外旋轉,那不僅是色彩。這些全都消失了?瘋子。他戴著手套的拇指沿真龍令牌上蜿蜒的雕刻花紋滑動著。光亮的槍鋒後面,綠白兩色的長槍纓在風中飄動。火焰和寒冰,死亡終將到來。

「我要親自去和他們談談。」他說道。這句話引起了眾人一片嘩然。

瑞格林領主華麗的鍍金胸甲上掛著代表九人議會的綬帶。他催動自己的長腿白閹馬,從伊利安人的隊伍中走了出來。緊跟在他身後的,是騎著一匹健壯的棗紅馬的同袍軍大將迪墨特·馬克林。馬克林是這些人里唯一沒有穿戴絲綢緞帶的,被打磨得光亮如鏡的鎧甲上也沒有任何裝飾,但在他放在高鞍頭的圓錐形頭盔上,有三根細長的金色羽毛。瑪拉克領主提起韁繩,但看到九人議會中的其他成員沒有動作,他又不確定地放下了手。他是一個感覺遲鈍的壯漢,在九人議會中算是新人,雖然絲綢緞帶甚至從他奢華異常的盔甲下面擠了出來,但他看上去更像是個手藝人,而不像一位領主。維藍芒和托墨朗大君並肩從提爾人群中走出來,他們身上的金銀一點也不比九人議會的成員少。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新近成為女大君的羅杉娜,她的胸甲上雕刻著代表其家族的鷹與星徽章。提爾人之中也有一些想要出列,最終卻放棄的,他們看上去都很憂心。像刀刃一樣細瘦的亞拉康、藍眼睛的馬拉孔、禿頭的桂亞姆已經是死人了,他們並不知道,但無論他們多麼想進入權力核心,他們仍害怕蘭德會殺死他們。凱瑞安人之中只有賽瑪拉迪走了出來。他的灰色外衣已經磨損了,鎧甲上帶著凹痕,鍍金也剝落了。他的面孔憔悴而嚴肅,前額像普通士兵那樣剃光了毛髮,灑著粉。他的黑眼睛中閃耀著對那些高個子提爾人的蔑視。

這裡到處都是蔑視。提爾人和凱瑞安人彼此嫉恨;伊利安人和提爾人相互看輕;只有凱瑞安人和伊利安人能夠相安無事,但他們之間肯定也隱藏著不少冷眼,這兩個國家不像提爾和伊利安那樣,有著漫長的流血歷史。但凱瑞安人是外國人,他們身披鐵甲、手拿刀劍站在伊利安的土地上,伊利安人不會真心歡迎他們,應該說,只是因為蘭德的關係,伊利安人才沒有驅逐他們。但儘管他們雙眉緊鎖,怒氣難掩,他們還是不顧斗篷被風吹起,爭著想和蘭德說話。他們現在畢竟已經有了某種形式的共同目標。

「陛下,」瑞格林在他的鍍金馬鞍上鞠了一躬,匆忙地說道,「我懇求您讓我作為您的代表,或者讓馬克林大將去也可以。」他的鬍鬚上唇剃光,下頷的部分被削短,臉上堆滿了憂慮。「那些人一定知道您是國王。詔令已經在每個村鎮和十字路口公告了,但他們也許不會對您表示應有的尊敬。」方下巴的馬克林剃光了所有鬍鬚,他用一雙眼窩深陷的黑眼睛審視著蘭德,冷漠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同袍軍只效忠於伊利安王冠。馬克林的年紀已經很大了,他甚至記得譚姆·亞瑟是同袍軍的次大將,位階在他之上的時候。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對於蘭德·亞瑟國王是怎麼看的。

「真龍陛下。」沒有等瑞格林說完,維藍芒就一邊鞠躬,一邊莊重地說。這個人的語調總是這樣冠冕堂皇,即使在馬背上,他也像是高高地坐在王座上一樣。他的錦繡天鵝絨、絲綢和一簇簇緞帶幾乎要蓋住他的甲胄。他的尖鬍子散發著花精油的香氣。「這一小撮烏合之眾不需要真龍陛下親自出馬,我認為捉狗的事應該讓狗去做,就讓伊利安人幹掉他們吧。燒了我的靈魂吧,他們至今除了空談以外還沒有為您做過任何事。」他在表面上同意瑞格林的建議,卻不啻於是在侮辱瑞格林。托墨朗瘦削得足以讓維藍芒顯得肥胖,陰沉得足以讓全身的彩緞衣裝顯得黯然無光;他不是傻瓜,而且是維藍芒強有力的競爭者,但他竟然也緩緩地點點頭。他們對於伊利安人沒有半點好感。

賽瑪拉迪咬住牙看著提爾人,維藍芒剛一說完,他就嚴肅地說道:「這群殘兵比我們迄今為止找到的任何一群都要大上十倍,真龍陛下。」他並不在乎伊利安的王冠,對於轉生真龍也缺乏敬畏,但現在凱瑞安的王座握在蘭德手中。賽瑪拉迪希望蘭德會將這個王座交給一個他可以追隨,而不是必須與之戰鬥的人。「他們一定仍然忠於布蘭德,否則就不會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恐怕與他們談判只是浪費時間。但如果您一定要談,就請讓我先在他們面前展示一下刀劍的力量,讓他們知道圖謀不軌的代價。」

羅杉娜瞪了賽瑪拉迪一眼。她是個瘦削的女人,個子不算高,但並不比賽瑪拉迪矮。她的眼睛就像兩片藍冰。沒有等賽瑪拉迪說完,她就對蘭德說:「我已經走了太遠,在你身上投入了太多,所以我不能眼見你毫無意義地死掉。」語義相當坦率。羅杉娜的智力不亞於托墨朗,她已經在大君理事會中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位子,這在提爾女大君中是非常罕見的。坦率是人們對她的普遍評價。雖然這裡的貴族們都頂盔負甲,但他們並不會真正參加戰鬥,羅杉娜卻在馬鞍上掛了一柄釘頭錘,蘭德覺得她好像很想找機會使用這件武器。「我懷疑那些伊利安人並不缺乏弓箭,」她繼續說道,「一支箭甚至可以取下轉生真龍的命。」馬克林若有所思地抿了一下嘴唇,點點頭,又急忙制止了自己的動作。他和羅杉娜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雙方都在因為自己古老的敵人竟然和自己有相同的想法而吃驚。

「如果沒有人帶頭,這些農民絕對不可能聚在一起。」維藍芒無視羅杉娜的發言,自以為是地說道。對於不想見的人和不想聽的話,維藍芒很善於忽略掉,他是個傻瓜。「我是否能建議真龍陛下讓那些所謂的九人議會去對付他們?」

「我反對這頭提爾豬對我們的冒犯,陛下!」瑞格林單手按劍,憤怒地說道,「我以我的全心反對!」

「這次他們的人太多了,」賽瑪拉迪同時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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