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拆解

伊蘭一走過通道,就安靜地退到一旁。奈妮薇卻在空曠地上用力踱著步,將許多隻棕黃色的蚱蜢從枯草叢中踢出來,一邊還在東張西望,想要找到那些護法的蛛絲馬跡。一隻亮紅色的小鳥飛過空曠地,轉眼又消失了蹤影。除了兩儀師之外,看不見任何移動的物體。一隻松鼠在樹林的枯枝間發出吱吱的尖叫聲,然後周圍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伊蘭知道,那三名護法在通過通道以後,當然不可能留下像奈妮薇那樣明顯的痕迹,但那三個人的確沒有留下半點痕迹,彷彿他們從沒有到過這裡一樣。伊蘭感覺到柏姬泰應該是在她左側的某個地方,那裡大約是西南方向,而且柏姬泰顯然很滿意,周圍沒有任何危險的跡象。凱瑞妮和其他兩儀師一起環繞在賽芮薩與風之碗周圍,她揚著頭,彷彿在傾聽什麼。看她注意力所在的方向,她的西里爾顯然在東南方。那麼嵐一定在北方。奇怪的是,奈妮薇一直在盯著北方,一邊還在低聲嘟囔著什麼。也許婚姻也可以在兩個人之間造成某種聯繫,更有可能她注意到了某些被伊蘭忽略的痕迹,經常採集草藥的奈妮薇是林間追蹤的好手。伊蘭能清楚地看見通道對面,艾玲達正在審視那些宮殿的屋頂,彷彿那裡埋伏著敵人。看樣子,身穿騎裝的艾玲達彷彿是要拿起短矛,立刻投入戰鬥。艾玲達的樣子讓伊蘭禁不住微笑起來,這微笑暫時掩飾住了伊蘭對艾玲達的擔憂——在編織通道的時候,艾玲達顯然還有許多問題。艾玲達比她要勇敢得多,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更有能力保持頭腦的清醒。但是,當她認為需要遵守她的節義時,即使在只能逃跑的時候,她也要奮戰下去。她身周的光暈是如此明亮,肯定已經無法導引更多的陰極力了。如果這時棄光魔使來襲……

我應該留在她身邊的。伊蘭立刻又否定了這個想法。無論用什麼樣的理由向艾玲達解釋,艾玲達也一定會知道她真正的心思,而且艾玲達的脾氣經常像男人一樣暴躁,尤其是事關她的榮譽的時候。伊蘭嘆了口氣,只能看著亞桑米亞爾繼續從通道中魚貫而入。但她一直緊靠在通道旁邊,注意著另一面的所有動靜。只要艾玲達需要援助,她邁步就能跳過去。而且,需要她注意的還不止是艾玲達。

尋風手們排成一列走過通道,全都在努力保持面容的平靜,但即使是蕾耐勒,當她的一雙赤腳踏在高密的乾草上時,也禁不住鬆開了緊張的肩膀。有些海民則會微微哆嗦一下,或者是回頭瞥一眼那個懸浮在地面上的開口,不過她們都很快壓抑下這種不尋常的反應。而她們走過伊蘭身邊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用懷疑的眼神看了伊蘭一眼,其中有兩三個人張了張口,也許她們想問伊蘭在做什麼,也許她們想請求(或者是要求)伊蘭讓開一些。伊蘭很高興蕾耐勒的催促讓她們沒有說話便離開了她,她們很快就有機會吩咐兩儀師該怎樣做了,不必從她開始。

這個想法讓伊蘭心頭一沉。想到尋風手的數量,伊蘭不禁搖了搖頭。她們所擁有的關於氣象的知識讓她們可以正確地使用風之碗。但即使蕾耐勒已經同意(很不情願的),也必須要盡量多的至上力作用於風之碗,才更可能改變現在的天氣。同時,為了達到足夠的精度,操縱風之碗的必須是一個人或連結在一起的導引者。所以,一定要由十三個人連結為一個完整的環來操縱它,這十三個人里一定要包括奈妮薇、艾玲達和伊蘭自己,也許還會有一兩名家人的成員,但蕾耐勒肯定會執著於協約的規定,要求兩儀師將能夠教授她們的技藝全部教給她們,首先就是通道的編織,其次是連結的方法。幸好她沒有將港口中的尋風手都帶來,否則她都不敢想像該如何對付三四百名這樣的女人!伊蘭偷偷慶幸了一下這裡只有二十名尋風手。

但伊蘭站在這裡不只是為了計算尋風手的人數,每一名尋風手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都在感覺她們的力量。在此之前,她只是和屈指可數的幾名尋風手接近過,那時想要說服蕾耐勒離開艾博達就已經很困難了。顯然,尋風手的地位與年齡、力量無關,伊蘭至少感覺到三四個人的力量比蕾耐勒更強。一位名叫森寧的尋風手走在靠近隊尾的地方,她的臉上滿是風霜,頭髮已經變成灰色。奇怪的是,看她的耳洞,她戴過多餘不止耳環,而且那些耳環應該比她現在戴的更加粗大。

伊蘭將她知道的名字和這些黑色的面孔逐一對照,心中多了一點寬慰。尋風手也許在談判中佔了上風,而她和奈妮薇也許陷入了麻煩(很大的麻煩,尤其是當艾雯和白塔評議會知道她們協約的內容時),但至少這些尋風手並不比兩儀師更強。她們不弱於兩儀師,也絕不強於兩儀師。伊蘭告誡自己不要為此而得意,這並不能對她們的協約有任何影響,但不管怎樣,這些一定是海民中最強的導引者,至少是聚集在艾博達的海民中最強的。如果她們是兩儀師,無論是眼神剛毅的庫凌,還是蕾耐勒本人,都必須在伊蘭說話的時候俯首恭聽,在伊蘭走進房間的時候立刻站起;如果她們是兩儀師,而且真正按照兩儀師的規範去做的話。

尋風手中的最後一人從通道中出現了,這名來自一艘小船的年輕尋風手經過伊蘭身邊的時候,伊蘭吃了一驚。她面頰渾圓,穿一身素藍色絲衣,名叫芮寧,她的鼻鏈上只掛著六個飾品。而那兩名學徒——像男孩子一樣瘦的塔拉安和大眼睛的梅塔萊帶著苦惱的神情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她們還沒有得到鼻環和鼻鏈,只是在右耳上有三個小耳環,在左耳上只有一個。伊蘭看著這三個人,幾乎有些瞠目結舌,可能她已經把眼睛瞪到最大了。

亞桑米亞爾再一次聚集在蕾耐勒周圍,像蕾耐勒一樣,她們都滿懷渴望地盯著兩儀師和風之碗。最後走出來的三個亞桑米亞爾仍然是站在最後,兩名學徒似乎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和尋風手們站在一起。芮寧學著蕾耐勒的樣子將雙臂交疊在胸前,但局促不安的神情並不比兩名學徒好多少。她只是一艘飛奔者上的尋風手,飛奔者是海民船中最小的一種,她很可能極少有機會與部族主婦們的尋風手為伍,更不要說是大船主的尋風手了。芮寧的力量絲毫不弱於蕾耐勒或羅曼妲,梅塔萊更已經達到了伊蘭的水平,而塔拉安——身穿紅色亞麻外衫,恭敬有加、彷彿永遠都在低頭看著地面的塔拉安,她的力量已經非常接近奈妮薇了。而且,伊蘭清楚自己和奈妮薇都還沒有將本身的潛力發揮到極致,那麼梅塔萊和塔拉安又還有多少潛力?伊蘭已經習慣於認為,只有奈妮薇和棄光魔使比她更強。當然,現在艾雯也要強過她,但艾雯曾經受到過極為嚴苛的訓練。如果考慮發展潛力,那麼她和艾玲達都與艾雯相當。這已經足可以讓人滿意,她傷心地告誡自己。莉妮一定會說,現在她這種傷心只不過是因為她荒謬的自以為是罷了。

伊蘭無聲地對自己笑笑,轉回身去看艾玲達。而現在女紅社的成員們都已經走過了通道,卻彷彿生了根一樣定定地站在通道前。凱瑞妮和賽芮薩冰冷的瞪視讓她們瑟縮不已,只有桑珂除外,但她也沒有挪動腳步,而且她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和兩儀師們對視,珂絲蒂安則已經是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伊蘭壓下一聲嘆息,催促女紅社們離開通道,為等在對面要牽馬過來的馬夫們讓路。女紅社像綿羊一樣順從地走到一旁(伊蘭是牧羊人,茉瑞莉率領的兩儀師則是狼)。如果不是要看押伊絲潘,她們的速度還會更快一些。

費梅勒是女紅社中四個發間沒有灰色和白色的人之一;還有愛達絲,一名在不看著兩儀師的時候眼神便很強悍的女人。她們兩個抓著伊絲潘的手臂,但彷彿很不適應這種押解兩儀師的任務,結果黑宗兩儀師總是因為她們沒有抓緊而幾乎要跌倒在地上,然後又猛地被她們拉起來。

「請原諒,兩儀師。」費梅勒一直用輕微的塔拉朋口音低聲對伊絲潘說道。「呃,很抱歉,兩儀師。」愛達絲哆嗦著說,每次伊絲潘被絆倒,她都會低低地呻吟一聲。好像她們已經忘記了,她們的兩位家人就是死在伊絲潘和她的同黨手中,而且這些人不知道又殺害過其他多少人。她們在為一個即將死亡的人大驚小怪,伊絲潘光是在白塔參與的謀殺就足以讓她判處死刑。

「把她帶到旁邊去。」伊蘭一邊對她們說,一邊揮手示意她們離開通道,到空曠地深處去。她們向伊蘭行著屈膝禮,差一點又讓伊絲潘栽倒在地,然後她們又急忙向伊蘭和那個被套住頭的囚犯低聲道歉。黎恩和其他女紅社緊跟在她們身邊,一邊憂慮地瞥著茉瑞莉和她周圍的兩儀師。

幾乎是立刻,眼睛的交戰又開始了。兩儀師盯著女紅社,女紅社盯著尋風手,而亞桑米亞爾則盯著在場的所有人。伊蘭咬緊牙關。她不打算向她們大喊大叫,雖然奈妮薇總是能用吼叫爭取到更好的結果。但伊蘭真的很想把這些人都用力搖晃一番,讓她們能有一點理智,一直把她們搖晃到牙齒鬆散為止。包括奈妮薇——現在她應該做的是維持秩序,而不是獃獃地盯著樹林深處。但如果換成是蘭德,如果是蘭德就要死了,除非伊蘭能找到辦法挽救他的生命,那她又會怎樣?

突然間,淚水溢滿伊蘭的眼眶,刺痛了她的眼睛。蘭德真的即將死去,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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