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言 欺騙的外表

接受強大力量之人只能在匕首之路上攀爬。

——在拓梵樞機團最後的日子裡留下的史籍手稿

(據信這些手稿記錄了亞圖·鷹翼時代的史實)

頁邊空白處留下的筆跡,留筆人不詳

高處的道路都是匕首鋪成的。

——古代霄辰諺語

艾森勒看著這片被稱作黑丘的低矮丘陵,這些摻雜著大塊岩石的土堆,陡峭崎嶇的羊腸小路在其間盤曲環繞。這些山丘不算高峻,但它們組成的地形相當複雜,有些小路只有山羊能夠通過。在這些乾枯的樹林和棕褐色的草甸上走三天未必能看見一個人影,也許只是半天的路程卻有七八個避世隱居的村落。黑丘適於耕種的平坦土地並不多,也遠離商道,而且,現在的黑丘比以往更加荒蕪了。在距離她和她的武裝護衛不到四十步的地方,一頭憔悴的老虎消失在陡峭的山坡後面。西方,一群禿鷲在空中盤旋著。血紅的太陽周圍沒有一絲雲彩,只有熱風襲來時帶起的大片塵埃。

艾森勒漫不經心地任由坐騎緩步前行,身後跟著五十名她最優秀的部下。與她近乎傳奇的祖先蘇萊莎不同,她不會因為自己擁有風雲王座,就以為天氣會隨著自己的意願而改變。至於說匆忙……所有信件都用密碼寫成,而且經過了嚴格的保密手段,確保不會泄露。他們通過這些信件,就進軍的命令達成共識,而且每個人都同意,在行動中不能引起任何注意。這不是一個輕鬆的任務,有人甚至認為這個任務不可能達成。

艾森勒皺皺眉頭。已經走了這麼遠,卻還沒有殺死一個路人,她的運氣的確不錯。沿途的一兩個巨森靈聚落也不必擔心,巨森靈從不關心人類的事情,或者應該說,他們只關心早已過去很久的事情。至於那些村莊……它們都非常小,不可能有白塔的眼線,或者是那個自稱為轉生真龍的眼線(也許他真的是轉生真龍,只是艾森勒還無法確定這是否能讓局勢更好一點)。不過總會有小販經過這些村落,小販攜帶著商品,也攜帶著同樣多的流言。而流言像一條永遠不斷分出支流的河川,會將黑丘發生的事情帶到全世界去。只是幾句話,一個與世隔絕的牧羊人就在五百里格外的地方點燃了火焰。他的火焰已經蔓延過森林和草原,蔓延過一個個城市,甚至國家。

「賽萊拉,我的選擇是不是正確的?」剛說完這句話,艾森勒就緊皺了一下眉頭。她不是小孩子了,但不多的幾根灰發仍然無法讓她徹底管住自己的舌頭。不管怎樣,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艾森勒的首席咨政一踢自己的褐色母馬,靠近了女王皮毛光潔的黑色閹馬。賽萊拉有一張平和的圓臉,黑色的眼睛流露出思慮的神情。她的樣子很像一名穿著貴族騎裝的農婦,但那張滿是汗水的平凡面孔之後,卻有著不輸任何兩儀師的精細頭腦。「其他的選擇只會導致不同的風險,絕不會更加安全。」她不動聲色地答道。雖然有一副矮壯的身材,但她在馬鞍上的姿態如同出席舞會般優雅從容。賽萊拉總是這樣不動聲色,不是裝腔作勢,而是完全波瀾不驚。「無論真相為何,殿下,白塔顯然已經分裂,並因此而癱瘓了。當您還在努力監守妖境的時候,世界卻已經在您的背後崩潰。因而您應當肩負起自己的責任。」

必須採取行動,這就是她來到這裡的原因?是的,如果白塔不願,或不能擔負起責任,那就必須有人去擔負。如果世界已經崩潰,看守妖境又有什麼用?

艾森勒看了一眼另一側身材瘦高的男子。斑白的鬢角映襯著他高傲的面容,蒂露坎之劍插在裝飾華麗的劍鞘中,倚在他臂彎上。這把劍被稱為蒂露坎之劍,那位傳說中的亞朗瑪戰士女王可能真的使用過它,它是一件古物,傳說是用至上力打造出來的。依照傳統,那把劍的雙手握柄一直朝著艾森勒,但艾森勒不會像那些火爆的沙戴亞女人一樣舞刀弄劍。女王的職責是思考、領導和命令,想要當一名士兵的女王不會對她的軍隊有任何好處。「你說呢,執劍官?現在你有沒有想到什麼問題?」

身穿刺繡天鵝絨和軟皮外衣的巴狄瑞爵士,從鑲金馬鞍上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旗幟,然後用有些矯揉造作的語氣說:「我不喜歡隱藏自己的身份,殿下,全世界很快就會知道我們,以及我們的行動。我們或者會一命嗚呼,或者會名垂青史,或者兩者兼而有之。那樣的話,後人最好知道他們應該在史籍上寫下些什麼名字。」巴狄瑞有條毒舌。表面上,他對於音樂和服飾的關心超過任何事物,譬如,他這身剪裁良好的藍色外衣已經是他今天換過的第三套。但像賽萊拉一樣,這也只不過是他的表象而已,這位風雲王座的執劍官所肩負的責任,遠遠重於他手中的長劍和鑲珠嵌寶的劍鞘。自從艾森勒的丈夫在二十多年前去世之後,巴狄瑞就一直是坎多軍隊的統帥,艾森勒的大部分士兵都願意追隨他直到煞妖谷底。巴狄瑞並不是世人公認的名將,但他知道什麼時候應該作戰,以及應該如何取得勝利。

「會面的地方一定就在前面。」賽萊拉突然說道。此時,巴狄瑞派出的斥候兵也回來了——一名頭盔上裝飾著狐狸頭、名叫羅莫斯的士兵立馬在前方的山丘頂端。他一手斜持著長槍,另一隻手打著「目的地已進入視野」的手勢。

巴狄瑞轉過胯下高大的棗紅色閹馬,命令衛隊止步(如果他想的話,他的聲音可以雄渾又宏亮)。他接著掉頭追上了艾森勒和賽萊拉。這次他們要見的人是他們長久的盟友,但是當他們經過羅莫斯身邊時,巴狄瑞向這名窄臉部下發出了「保持絕對警惕」的命令。也就是說,羅莫斯隨時可以發出訊號,讓衛隊衝過來援救他們的女王。

看到賽萊拉點頭贊同這個命令,艾森勒只是微微嘆了口氣。雖是長久的盟友,但時間會孕育猜疑,就如同糞堆會孕育蒼蠅;當有人去攪動糞堆的時候,本來藏在暗處的大群蒼蠅就會轟然而起。過去一年裡,已經有太多南方君王死亡或失蹤,這讓艾森勒也感到自己的王冠不再安穩。太多國家成了廢墟,也許獸魔人能做到的也不過如此。無論這個叫亞瑟的傢伙到底是什麼人,他一定得對此有個交代。

走過羅莫斯身邊,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小片稱不上山谷的窪地。零星分布的幾株羽葉木、藍杉、三葉松和橡樹上還殘留著最後一點綠色,其他樹上只能看見枯葉和禿枝。更往南的地方,立著一座醒目的尖碑,也是他們選擇在這裡見面的原因——一根細長的尖碑,如同一條閃耀的金色緞帶斜倚在山坡上,除了被埋在土中的一段,它在樹梢以上的部分足有兩百尺高。黑丘地區所有可以自己跑出家門的孩子都知道它,而距離這裡最近的村莊也在四天路程以外。沒有人願意走進這個地方的方圓十里之內。關於這個地方的傳說充滿了瘋狂與死亡——行走於世間的死亡,因為碰觸這座尖碑而導致的死亡。

艾森勒不認為自己是個容易幻想的人,但她還是微微打了個哆嗦。妮安說,這座尖碑是傳奇時代的殘跡,而且是完全無害的。運氣好的話,這位兩儀師不會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場談話。死人在這裡並不能重新行走於世上,這有點可惜。在傳說中,蒂露坎曾經親手砍了一名偽龍的頭,卻為另一個能夠導引的男人生了兩個兒子。或者,這兩個男人也許根本是同一個人。也許,蒂露坎能夠知道怎樣才能活著度過眼前的危機,並完成任務。

如同預料,艾森勒首先要見的兩個人正等待著她,他們也各帶了兩名隨從。培塔·奈齊曼曾經如同星光一樣英俊,雖然初遇這位長者的時候,她早已褪去了所有青春氣息,但她立刻就像小女孩一樣被他迷住了。現在,這個當年俊美無儔的男人多了許多皺紋,減了不少髮絲,剩下的頭髮也大半變成了灰色。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他剪去了艾拉非風格的辮子,留起了短髮,但他仍然挺直腰桿坐在馬鞍上。他穿著帶刺繡的綠色絲綢外衣,艾森勒能看出,那件外衣裡面顯然沒有墊肩的襯托。他肯定還能精力充沛地使用腰間的那柄佩劍。方臉的埃沙·托吉特剃光了頭,只留下頭頂的髮絲,結成頂髻。他穿著古銅色的外衣,比艾拉非國王矮一個頭,身形也略顯單薄;但培塔與他相比,卻顯得柔和多了。夏納的埃沙臉上並沒有任何兇惡的表情(雖然他眼睛裡似乎蘊含著一點揮之不去的哀傷),而夏納國王,艾森勒懷疑他是用與他背後大劍相同的材料鑄成的。艾森勒信任這兩個人,也希望他們的家族關係有助於堅定這種信任。婚姻一直像共同對抗妖境的戰爭一樣鞏固著邊境國家的盟約,艾森勒的一個女兒嫁給了埃沙的第三個兒子,一個兒子娶了培塔最喜愛的孫女為妻,另外,她還有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分別和這兩個家族聯姻。

兩名國王的隨從就像他們的國王一樣相差甚遠。一如往常,伊師迦·忒萊西安彷彿剛剛從酒宴的爛醉中醒過來一般,艾森勒從沒見過任何像他一樣胖的男人還能騎在馬背上。他優質的紅色外衣上滿是皺褶,眼神迷濛,鬍子也沒有刮。與之相反,高瘦整潔的齊瑞爾·西恩里如果擦去臉上的汗水和塵土,就和巴狄瑞一樣優雅了,他的靴腰、手套和長辮子上都綴著銀鈴,臉上永遠都是不可一世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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