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編織者的鄰居

奈妮薇確實想和伊蘭談談,但不是在這名老闆娘面前。她一直沒能找到機會,這個叫安南的女人彷彿是看守囚犯的獄卒般走在她們身邊,表情嚴肅卻又焦躁,最後,她還警覺地瞥了麥特的房門一眼。這間旅店背後有一段沒有欄杆的石砌階梯,通往一間寬大悶熱、充滿烘烤氣息的廚房。在那裡,一名奈妮薇見過的最圓胖的女人正揮舞著一把大木勺,彷彿揮舞一個令牌般,指揮另外三個女人將外殼焦黃的麵包從爐子里取出來,然後再放進新鮮的麵糰。一大鍋為早餐準備的麥片粥正在白瓦爐上冒著泡。「恩妮德,」安南大媽對那個圓滾滾的女人說,「我要出去一下,這兩個孩子需要被送到有時間能正確照顧她們的人那裡去。」

恩妮德一邊在一塊白毛巾上擦著沾滿麵粉的大手,一邊不以為然地打量著奈妮薇和伊蘭。她全身上下都是圓的,滿是汗水的橄欖色圓臉,圓圓的黑眼睛,她的身子就像是被塞進衣服里的一堆大球。在她雪白色圍裙外閃光的婚姻匕首上足有十二顆寶石。「她們就是凱拉一直叨念著的那對客人嗎?要我說,那位年輕的大人應該有些特殊癖好,他大概很喜歡看她們扭屁股的樣子吧!」從聲音里能聽出來,她覺得自己的這句話很有趣。

老闆娘氣惱地搖搖頭:「我提醒過那個女孩要管住她的舌頭,我不會讓這種謠言影響流浪的女人。恩妮德,留意一下凱拉,如果有需要,就用你的勺子讓她懂事些。」然後她瞥了奈妮薇和伊蘭一眼,那種輕蔑的眼神讓奈妮薇吃了一驚。「有哪個白痴會相信這兩人是兩儀師?她們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了衣服上,就為了吸引那個男人注意,現在如果她們不去取悅他,大概就要被餓死了。兩儀師!」她沒有給恩妮德回話的機會,直接揪住奈妮薇和伊蘭的耳朵,幾步就把她們拉進馬廄院子里。

奈妮薇的震撼一直持續到這個時候,她用力要掙脫安南大媽的手,而那個女人也在此時將手鬆開來,結果讓奈妮薇踉蹌了好幾步。奈妮薇憤怒地瞪著那個女人;在她答應的事里當然不包括被這樣拖出來。伊蘭的下巴揚了起來,她的藍眼睛是那麼冰冷,連她的髮捲都彷彿結了冰。安南大媽將雙手叉在腰上,似乎沒注意到她們的表情,或者她根本就不在乎。「希望沒有人會相信凱拉了。」她平靜地說,「如果我能真的相信你們有足夠的腦子閉上嘴,我就會做得更多一些。」她很平靜,但沒有半點愉快或溫柔,她們畢竟給她找了很大的麻煩。「現在,跟著我,不要跟丟了。或者如果你們跑掉,就不要在我的旅店附近露臉了,否則我會派人去宮裡向茉瑞莉和苔絲琳報告。她們是兩位真正的兩儀師,她們也許會把你們從中間切成兩半。」

伊蘭將目光從老闆娘那裡轉到奈妮薇身上。她的眼神不算嚴厲,但也沒有皺起眉頭,不過那道目光確實是意味深長。奈妮薇很想知道她是否能夠忍受這些。不過想到麥特,她的心裡有了底,畢竟不可能有什麼狀況比那個更糟糕了。

「我們不會走丟的,安南大媽。」奈妮薇努力裝出柔順的模樣,她覺得她已經做得很好了,畢竟柔順對她來說實在是件陌生的事。「謝謝你幫助我們。」她向老闆娘微笑著,同時竭力不去看伊蘭。伊蘭這時看著她的目光更加意味深長,幾乎有些不信任她了。但不管伊蘭怎麼看,奈妮薇必須讓安南大媽繼續認為她們值得她費心費力。「我們真的很感激你,安南大媽。」

安南大媽斜睨了奈妮薇一眼,然後哼了一聲,搖搖頭。奈妮薇決定等這一切都結束之後,她要把這個老闆娘拖進宮去,讓其他姐妹當著安南大媽的面承認她的身份。

在這麼早的時候,馬廄院子里只有一名十來歲的男孩拿著一隻水桶和勺子往地上洒水。用白色石膏粉刷的馬廄門敞開著,前面停著一輛手推車,車上橫著一柄糞叉。馬廄里傳出陣陣彷彿是大青蛙被踩到後發出來的叫聲,奈妮薇認為那是個男人在唱歌。難道她們要騎馬去那個地方?那就太糟糕了,她們本打算只是走過莫海拉廣場,在太陽爬到天頂前就回去的,所以她們沒帶帽子、陽傘和有兜帽的斗篷出來。

不過,安南大媽領著她們走過馬廄院子,進入馬廄和一堵高牆間的一條窄巷裡。牆對面能看到一排乾枯的樹冠,毫無疑問,那是某人的花園。窄巷末端有一道小門,門後是一條更加窄小的泥土巷子,它實在太窄了,初升的太陽甚至還無法照到這裡。

「一定要跟上,孩子們。」老闆娘一邊對她們說,一邊望著這條昏暗的街巷,「如果你們不見了,我發誓會親自去宮裡。」

奈妮薇跟在後面,用兩隻手抓緊辮子,以免它們會掐住前面那個女人的脖子。奈妮薇真有些渴望鬢角能有一綹灰發。先是其他的兩儀師,然後是海民——光明啊,她真不願意想到他們!現在又是一個老闆娘!人們不會認真看待頭上沒有一點灰發的人,即使是兩儀師的無瑕面容也比不上一根白髮的分量。

伊蘭拉高裙擺,以免沾到地上的塵土,但她的軟鞋還是從地上踢起一些塵埃,弄髒了裙邊。「讓我弄清楚。」她直視著前方,輕聲說道,聲音很輕,但也很冷,非常冷。伊蘭能夠用冷靜的聲音將別人撕成碎片,這是一種奈妮薇很羨慕的能力,但現在這隻讓奈妮薇想甩她一耳光。「我們本來能回到宮裡,喝著藍莓茶,享受清涼的海風,等待麥特大人搬進宮裡。也許艾玲達和柏姬泰已經帶著有用的情報回來。我們能夠在一起確定一下該如何利用他。我們是應該跟著他在拉哈德的街道中隨意行走,看看會發生什麼,還是帶著他進入看起來與目標相似的建築,還是讓他自己選擇?今天早晨有上百件值得去做的事情,包括決定回到艾雯身邊是否安全——雖然我們有了那個海民從我們手中榨取的約定。我們遲早要討論這件事,忽視它是沒有用的,但我們卻要在刺得睜不開眼的陽光下不知道走多少路,去拜訪一群會照顧從白塔逃出來的女人的陌生人。至於我,我可沒興趣在今天上午或任何一個上午去捕捉從白塔逃走的人,但我相信你可以向我解釋這一切,讓我明白。我很想弄清楚,奈妮薇,我不喜歡想到要從莫海拉廣場一路把你踢回去,卻什麼都得不到。」

奈妮薇的眼眉垂了下來。踢她?伊蘭真的受到了艾玲達的影響,變得粗魯了,應該有人給她們兩個人的腦里塞一些理智進去。「太陽還沒刺到我們的眼睛。」她低聲說道,不幸的是,太陽很快就會升得很高了。「想一想,伊蘭,五十名能導引的女人,她們在幫助野人和被白塔趕出來的女人。」有時候,奈妮薇在說出「野人」這個詞時有一種罪惡感,在兩儀師口中,野人是個冒犯的稱謂,但遲早有一天,奈妮薇會讓兩儀師們將這個詞當成是種尊敬與驕傲。「她管她們叫作『社』,那聽起來可不像是幾個朋友組成的,聽起來她們有點組織。」小巷一直在高牆和房屋背面之間蜿蜒曲折,有許多磚塊從破損的石膏中裸露出來,隨後是一些宮殿的後花園和一些店鋪的後門,從敞開的後門裡偶爾能看見正在工作的銀匠、裁縫或木匠。即使是這樣,安南大媽也經常會回頭看一眼,好確定她們仍然跟在後面。奈妮薇只能不斷地向她微笑點頭,希望她能明白她們迫切要見到那些女人的心情。

「奈妮薇,即使只有兩個能導引的女人結成團隊,白塔也一定會像狼群般追捕她們,而且安南大媽怎麼可能知道她們是否能導引?你知道,能夠導引卻又不是兩儀師的女人不會暴露自己的,不管怎樣,我看不出這會有什麼差別。艾雯也許想要每個能導引的女人都進入白塔,但這不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伊蘭嗓音中嚴霜般的忍耐讓奈妮薇更加用力抓緊自己的辮子,這個女人怎麼變得這麼愚蠢?她又向安南大媽齜了齜牙,然後在安南轉過頭時努力不讓自己在她背後怒目而視。

「五十個女人不是兩個。」奈妮薇嚴厲地悄聲說道。她們能導引,她們一定可以,這是一切的關鍵。「如果那個社真的在這座城市裡,而她們對於處在同一座城市中充滿法器的一間儲藏室毫無察覺,這說不過去。而如果她們真的……」她的聲音不由得變得歡快起來,「那樣我們不需要麥特·考索恩大人也能找到那隻碗了,我們也能忘記那些可笑的承諾。」

「那些承諾不是賄賂,奈妮薇。」伊蘭心不在焉地說,「我會遵守它們,你也要,否則你就沒有榮譽可言了,我知道你不會允許這樣。」伊蘭真是和艾玲達在一起太久了,奈妮薇希望自己能知道為什麼伊蘭會認為她們都要遵守那個荒謬的艾伊爾節義什麼的。

伊蘭咬住下唇,皺起眉,所有那些冰冷都消失了,她又變成她自己,至少在外表上是這樣。最後,她說道:「沒有麥特大人,我們永遠也不會找到這家旅店,那麼我們就絕對不會見到安南大媽,被帶去拜訪那個『社』。所以即使真是那個『社』帶我們找到那隻碗,我們也必須說,他是最根本的原因。」

麥特·考索恩,這個名字一直在奈妮薇的腦子裡翻騰。她被自己的腳絆了一下,急忙放開辮子,拉高裙擺。這裡的路面比不上石板路面,更比不上宮殿的地板。有時候,伊蘭還是糊塗點比較好。「實在是令人難忘。」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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