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蘇萬夜

夜幕緩緩籠罩了艾博達,耀眼的白色建築仍然在抵抗著黑暗的降臨。已經有蘇萬夜的狂歡者們聚集成數群,頭髮間裝飾著常綠樹的小枝,在仍然缺了一角的月亮下載歌載舞。他們從狂歡場地的一邊舞到另一邊,從酒館和宮殿中飄出的長笛、手鼓和號角的樂聲成為了他們的伴奏。不過其餘的街道就很空曠了。遠處傳來一陣狗吠,隨後又有狗在更近的地方發出激烈的響應。突然間,那隻後來的狗發出了一聲哀嚎,接著狗吠聲又全部停止了。

麥特踮起腳尖傾聽著,眼睛不停地在月影中搜尋。只有一隻貓溜過了街道。赤腳奔逃的聲音漸漸遠去,其中一個人顯然瘸了,另一個人在地上留下了血跡。麥特彎下腰,他的腳踢到了石板地上一根手臂一樣長的棒子,沉甸甸的銅釘反射著月光。這根棒子肯定能打破他的頭骨。他搖搖頭,在腳邊那個男人的破爛衣服上擦凈小刀。一張滿是皺紋、骯髒的臉,兩隻眼睛仍然盯著天空,一名乞丐,模樣和氣味都是。麥特沒聽說過乞丐會攻擊路人,但也許現在的局勢比他想像的更糟糕。一隻大黃麻袋掉在那名乞丐伸開的手旁邊,這些傢伙肯定認為能在他的口袋裡找到一大筆錢,這隻麻袋應該是用來套住他的腦袋的。

在北邊,這座城市上方,光芒突然在空中綻放,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一道耀眼的綠光擴散成一個球形,光芒在短暫地消失後,又有許多紅色的小火花紛紛爆裂開來。然後是一道藍光,一道黃光。是照明者的煙火。如果是在沒有月亮的晚上,這些煙火一定會更加壯觀奪目,但現在它們也讓麥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麥特願意一直這樣看著那種美景,直到餓得暈倒。拿勒辛向他提起過照明者——光明啊,這真的是在今天上午才發生的嗎?但在此之後就沒有其他的煙火了。照明者能讓夜空百花齊放,而絕對不會只種下這四朵。顯然這是某個有錢人為蘇萬夜準備的,麥特希望知道那個有錢人是誰,能夠賣出煙火的照明者一定能夠賣出更多其他的東西。

麥特將小刀收回到袖裡,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帽子,快步走開了。他腳步聲的迴音讓這條街顯得更加空寂。大多數窗戶已經關上,透不出一絲光亮。這座城市裡也許找不到比這裡更好的殺人地點了。與這三名乞丐的遭遇只持續了一兩分鐘,並沒有其他人看見。在這座城市裡,即使不有意去挑釁,一天也可能捲入三四起打鬥。但是一天之內就遭遇兩伙強盜的幾率,就像治安官拒絕賄賂的幾率一樣小。他的運氣出了什麼事?如果他腦子裡那些該死的骰子能停止轉動就好了。麥特沒有試圖逃跑,但也沒有鬆懈下來。他的一隻手握住外衣里的刀柄,睜大眼睛盯著所有陰影中的動靜,但一路上,除了幾群歌舞作樂的人之外,他什麼也沒看到。

流浪的女人大廳里,只有靠牆處還剩下幾張桌子,中間的場地都已經被清空了,長笛手和鼓手演奏出高亢的樂曲。歡笑的人們排成了四隊,腳下跳的半是節拍舞,半是快步舞。麥特看了他們一眼,依樣跳了一步。穿著薄羊毛外衣的外地商人和穿著綢緞汗衫、將外衣甩在肩頭的本地人正在一同舞蹈。麥特注意到其中兩名商人,她們一個身材苗條,一個不是,但兩個人的動作都顯得輕盈優雅。還有幾名麥特認識的本地女子穿著她們最好的衣服,深深的領口綴著一些蕾絲,或是大量的繡花,不過那些衣服都不是絲綢的。當然,他不會拒絕和穿絲綢衣裳的女人跳舞(他從不拒絕和任何年紀或身份的女人跳舞),不過真正有錢的人們今晚都還在宮殿和富商與放債人家裡。那些坐在牆邊的人們正在為迎接下一場狂歡的舞蹈喘口氣,或者把臉埋進酒杯里,或是不停地從女侍的托盤裡拿下新的啤酒杯。安南大媽在這個晚上賣出的葡萄酒,大概抵得上平時一個星期賣出的量了,還有淡啤酒——那些本地人一定都沒有味覺。

試了一下舞步,麥特抓住正端著托盤想要跑過去的凱拉,然後用蓋過音樂的喊聲問了些問題,並點了晚餐——安南大媽的廚師拿手的澆汁魚,一道滋味濃烈的餐點,男人跳舞時會耗費很多的體力。

一名穿黃色汗衫的傢伙從凱拉的托盤上拿起一隻酒杯,然後扔過去一個硬幣,凱拉向他拋回一個放蕩的笑容。但她沒有朝麥特笑,實際上,她抿緊了嘴唇,臉色一點也不好看。「小野兔,這是在叫我嗎?」她又哼了一聲,才不耐煩地繼續說道,「那個男孩已經上床去了,待在他應該在的地方。我不知道拿勒辛大人在哪裡,也不知道哈南、車爾和其他人在哪裡。廚師說除了湯和麵包之外,她不會為這些把舌頭淹在酒里的男人準備任何菜肴。而且,為什麼大人您在房間里已經有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在等待時,還想要什麼澆汁魚呢?我是不知道。請大人原諒,我還得為糊口飯吃而忙碌呢!」她飛快地走開了,還一邊不停地將微笑和托盤送到所有酒客面前。

麥特皺起眉看著她的背影。花枝招展的女人?在他的房間里?現在那一箱金子被放進廚房一座火爐前的地板下面一個小洞里。那些骰子在麥特的腦子裡突然發出雷鳴般的轟響。

當麥特緩緩爬上樓梯時,嬉鬧的聲音消退了一點。在房門前,麥特停了一下,傾聽骰子的聲音。今天已經有兩伙人想要打劫他了,他的腦袋經歷了兩次險些被敲破的危機。他確信那名暗黑之友沒有看見他,她也不是那種會被形容成花枝招展的女人,但……他用手指撫弄著外衣里的刀柄,突然又把手抽回——一個女人在他的意識里閃動了一下。那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她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刀子,他的刀子。幸運還是要在他身邊才好,他嘆了口氣,推開房門。

那名成為伊蘭護法的狩獵者轉過身來,手裡還掂著麥特沒上弦的兩河長弓。她的金色髮辮繞過肩膀,垂在胸前,藍眼睛直盯著麥特,臉上露出堅決的神情,看樣子,如果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她會用這把弓背打碎麥特的腦袋。

「這次大概不是和奧佛爾有關的事情吧!」麥特開口道。突然間,一個深藏的記憶被打開了,麥特生命中某一天某一個小時所覆蓋的迷霧被吹散了。

已經沒希望了,霄辰人從西方殺來,白袍眾從東方殺來。沒希望了,但是有一個機會,於是他舉起那隻彎曲的號角,用力吹響它。他並不知道應該期待些什麼。黃金號角中飄出黃金般的聲音,甜美的感覺讓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號聲引起陣陣共鳴,天地都隨之一同歌唱。隨著號音的播散,一片濃霧憑空出現,開始只是絲絲縷縷的薄煙,逐漸變得濃重,開始向上升騰,直到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彷彿雲層覆蓋了大地。在那片雲層之下,他們在縱馬賓士,彷彿從山巔直衝而下,他們是傳說中死去的英雄,受到瓦力爾號角的召喚回到世上。領軍的是亞圖·鷹翼,高大英武,有著鷹喙般的鼻子。跟隨在他身後的人數只比一百稍多一些,他們都是隨著時光之輪的轉動一次又一次來到世間,引領因緣,製造傳奇與神話的人。純潔之心麥卡。獵人錫萬依舊戴著他的黑色面具——傳說中他是紀元結束的通報者,宣告舊日毀滅和未來新生的人。他的妹妹凱黎安被稱為選擇者,戴著紅色面具騎馬立在他身邊。埃馬蘇的手中握著光芒閃耀的太陽劍。金舌的調解者帕迪格。還有那名拿著銀弓、從不會射失目標的……

麥特關上門,背靠在門上。他覺得有點頭暈。「你是柏姬泰,真的柏姬泰。把我的骨頭燒成灰吧!這不可能,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那個傳說中的女人無奈地嘆了口氣,將麥特的長弓放回牆角他的黑矛旁。「我被錯誤地剝離出來了,號手,魔格丁將我抽出來,要置我於死地,是伊蘭的約縛救了我的命。」她緩緩說著,一邊仔細端詳著麥特,彷彿在確認他是否明白。「我總是害怕你會記起我曾經是誰。」

麥特帶著暈眩的感覺跌坐在桌邊的扶手椅里。曾經的柏姬泰,確實。現在她正用拳頭杵在腰上,用挑戰的眼神看著他,和那一天策馬馳出天空的女人沒有絲毫差別,就連衣服的樣式也完全一樣,只是短外衣是紅色,褲子是黃色的。「伊蘭和奈妮薇知道你的事,卻瞞著我,對不對?我已經厭倦了被隱瞞,柏姬泰,而她們藏起來的秘密卻像穀倉里的老鼠那麼多。她們已經成為兩儀師,從裡到外都是,就連奈妮薇現在也變得更加陌生了。」

「你也有你的秘密。」柏姬泰雙臂抱胸,坐到床腳,她看著麥特的眼光就好像麥特是酒館裡的拼圖。「首先,你沒有告訴她們是你吹響了瓦力爾號角。我想,這還算是你最小的秘密。」

麥特眨眨眼,他本來以為她們已經告訴了她,畢竟,她是柏姬泰。「我有什麼秘密?那些女人連我的腳趾甲和我做的夢都知道。」她是柏姬泰,當然。麥特向前傾過身子。「讓她們明理一些吧!你是銀弓柏姬泰,她們聽你的話。這座城市在每個街角都有陷阱,而且現在埋在那些陷阱里的尖樁可能更鋒利了。在還來得及之前,讓她們趕快離開這裡。」

柏姬泰笑了,她用手捂住嘴,竟然笑了!「你錯了,號手,我不會命令她們,我是伊蘭的護法,我只聽從命令。」她的微笑中流露出沮喪。「銀弓柏姬泰。光明的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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