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破碎大地的犁

蘭德抓住陽極力,解開他在前廳一角編織的結界,然後舉起箍銀的小杯子,說道:「再來些茶。」路斯·瑟林在他的腦海深處憤怒地嘀咕著。

覆金的雕花椅被整齊地排成兩列,中間是六尺寬的走道,拋光的石板地上鑲著初升朝陽的黃金圖案。走道盡頭的高台上是一把高大的座椅,從台基到椅子都布滿了雕花,而且也全都包覆著黃金。但蘭德盤腿坐在一塊臨時鋪設的地毯上,地毯上用綠、金和藍三色綉出了提爾迷舞的圖案。坐在他對面的三名部族首領不會喜歡他坐在椅子上見他們,他們是另一座迷宮,需要謹慎對待。蘭德只穿著襯衫,襯衫袖子也被捲起,露出盤繞在他前臂上閃爍金屬光澤的金紅色龍紋。三名艾伊爾人只露出了左臂。也許他們在提醒他是誰——他也像他們一樣,經歷過對大多數男人都是致命的魯迪恩之旅。也許這種提醒是有必要的,也許。

當梅蘭娜從她剛剛被封住的角落裡走出來時,那三張面孔上看不到任何變化。強文滿是褶皺的面孔彷彿是從老樹上雕刻出來的,永遠都是那個樣子。如果他藍灰色的眼睛裡面如同聚集著風暴,那它們也一直都是如此,但他其實是一個脾氣和緩的男人。英狄瑞安和一隻眼的曼德蘭也許是在思考著別的事情,除了他們不眨一下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她外。路斯·瑟林突然安靜下來,就好像他也在看著那名兩儀師,透過蘭德的眼睛。

梅蘭娜看不出年紀的面孔上表現出的情緒比部族首領們更少。她撫下淺灰色的裙子,跪到蘭德身邊,提起了茶壺,那是一隻錯金絲的球形白銀大壺,有著老虎形狀的壺足和提手,還有一隻老虎盤據在壺蓋上。梅蘭娜要用兩隻手把它提起來,即使這樣,給蘭德斟茶時,她還是有些顫抖。她的神態似乎是在說,她這麼做是因為她想要這麼做。但因為某種在場男人們不明白的原因,他們都覺得她的神態正在大聲疾呼她是一名兩儀師。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沒有我的允許,她們不能導引。」蘭德說。部族首領們仍然保持著沉默。梅蘭娜直起身,膝行到他們每個人身邊。曼德蘭用手捂住茶杯,表示不用了,另外兩個人則遞過了茶杯,藍灰色眼睛和綠色眼睛都在審視著她。他們看見了什麼?他還能做些什麼?

梅蘭娜將沉重的茶壺放在有老虎形握柄的厚托盤上,仍然保持著跪姿說:「我還能為真龍大人做些什麼?」

她的聲音沉著冷靜,但在蘭德示意她回到角落裡,她站起來轉過身時,一雙纖細的手在裙子上緊抓了一下。這也許是因為她在轉身的時候看見了柯朗·達西瓦和佳哈·那瑞瑪。這兩名殉道使(精確地說,佳哈仍然只是士兵,是殉道使最低的階層,他的衣領上既沒有劍,也沒有龍)面無表情地站在兩面鑲在牆上的金框高立鏡之間。那個更年輕一些的殉道使至少看上去是沒有任何錶情的,他將兩根拇指插在劍帶後面,對梅蘭娜完全視而不見,對蘭德和艾伊爾人似乎也沒怎麼注意。但仔細看去,你就會發現他那雙大得過分的黑眼睛一直沒休息,彷彿隨時都在期待著有意外發生。又有誰敢說不會出意外?柯朗則似乎正陷在雲霧中,他不停地眨眼、皺眉,嘴唇無聲地翕動著,但這些動作都看不出有什麼意義。

當蘭德看著殉道使時,路斯·瑟林都會發出嚎叫,不過煩擾蘭德腦海中這個死人的並不是殉道使,而是梅蘭娜。只有傻瓜才會以為獅子和女人能夠被馴服。

蘭德焦躁地壓下那個聲音,讓它變成模糊的嗡嗡聲。路斯·瑟林能夠突破他的壓制,但絕不會很輕鬆。蘭德抓住陽極力,重新編織出防止偷聽的結界,將梅蘭娜封在裡面。放開真源讓蘭德感到更加焦躁,他腦子裡的噪音就如同水滴落在熱煤上的滋滋聲,路斯·瑟林遙遠的瘋狂與憤怒不停地衝擊著他的神經。

梅蘭娜站在那道她既無法看到,也無法感覺到的結界後面,高昂著頭,雙手交疊在腰間,彷彿一條披肩正垂在她的臂彎里。從頭到腳,她都是一名標準的兩儀師。她冷冷地看著蘭德和部族首領,那是一雙亮棕色的眼睛,閃爍著些許黃色。我的姐妹並沒有全部認識到我們是多麼需要你,今天早晨,就在這個房間里,她這麼對蘭德說道,但我們所有發過誓的人都會服從你的一切命令,只要那不違反三誓。當她在索瑞林的看管下來見他時,蘭德剛剛醒來。那兩個女人似乎都完全不在乎他仍然只穿著一件睡袍,並且才剛將早餐的麵包咬了一口。我有很多談判和仲裁方面的技巧,我的姐妹們有其他的技巧,請讓我們為你服務。就像我們誓言中說的那樣,讓我們侍奉你。我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們的能力。

埃拉娜一直都縮在他腦海中的一角。她又哭了,蘭德不明白為什麼她要一直哭。他禁止她出現在他身邊,除非得到他的召喚,沒有槍姬眾的看管,她甚至不能離開房間(那些向他立誓的兩儀師昨晚都在宮裡住下了,這樣方便蘭德監視她們),但從她約縛蘭德那一刻開始,蘭德就感覺到了眼淚和深深的創傷。這種感覺時強時弱,但一直都是存在的。埃拉娜也對他說過,他需要那些發過誓的姐妹。最後埃拉娜甚至是在對他尖叫了。那時她滿臉通紅,淚水從她的臉頰上滾落下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她從他面前跑開。她也提到過侍奉蘭德。但蘭德懷疑梅蘭娜是否想到會做現在這種事情。也許讓她穿上一身制服能幫助她理清思路?

梅蘭娜在看部族首領時,部族首領們也在看著她。他們的眉毛都沒有動過一下,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智者們已經告訴過你們這些兩儀師效忠於誰了。」蘭德直言道。索瑞林也告訴蘭德他們已經知道了,而且他們在第一次看到梅蘭娜為他們斟茶並行屈膝禮時,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你們見到她為我們倒茶,你們見到她依照我的吩咐做事。如果你們願意,我會讓她跳一段快步舞。」讓這些艾伊爾人相信他並沒有被拴在兩儀師手中的鏈條上,正是這些兩儀師現在要為他做的事。如果有必要,他會讓所有兩儀師來跳快步舞。

曼德蘭調整了一下他右眼上的灰綠色眼罩,他在需要時間來思考時總會這麼做,一道寬厚的傷疤穿過他的眼罩,從他的前額一直爬上光禿的頭頂。當他最終開口說話時,生硬的語氣並不比蘭德好多少,「有些人說,兩儀師做事是不擇手段的。」

英狄瑞安垂下濃密的白眉毛,越過自己的長鼻子盯著茶杯。在艾伊爾人中,他的身高一般,大概要比蘭德矮半拳,但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顯得很長。荒漠的熱風顯然吹去了艾伊爾人身上所有多餘的贅肉,甚至更多。英狄瑞安的顴骨甚至顯得有些鋒利,而雙眼則有如深陷在洞穴里的翡翠。「我不喜歡談論兩儀師,」他那深重、渾厚的聲音和這樣一張臉配在一起,每次都會讓蘭德感到驚訝,「做過的就是做過了,讓智者們去對付她們吧!」

「最好還是談談沙度狗。」強文的聲音很溫和,而和強文那張兇猛的面孔相比,他的聲音也讓蘭德同樣吃驚。「在幾個月之內,頂多是半年內,每一名還是沙度的人都要死,或者是成為奉義徒。」他的聲音並不能表現他的心意。另外兩個人點點頭,曼德蘭露出渴望的微笑。

看樣子,蘭德並不能說服他們。沙度是他為了進行這次會談而提出的原因。這件事很重要,但並不是最重要的事,肯定不是不重要的——沙度已經製造了太多的麻煩——但對於蘭德來說,他們和兩儀師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現在,加上提摩蘭的米雅各布馬,四個部族已經靠近了弒親者之匕山脈。也許他們能做到強文所說的事情,但蘭德身邊還有既不能成為奉義徒,也不能殺死的人。有些更加急迫的事情。「智者們怎麼說?」蘭德問。

片刻之間,首領們的表情變得無法捉摸。這件事兩儀師都不可能比艾伊爾人做得更好。至上力嚇不倒艾伊爾人。沒有人能比死亡跑得更快,這是艾伊爾人的信仰。如果一名艾伊爾人戴上面紗,即使是一百名狂怒的兩儀師也無法讓他摘下來。但是,當他們知道智者們也參加了杜麥的井的戰鬥時,他們受到打擊的樣子就像是看見太陽在黑夜中升起,月亮在白晝血紅的天空中高掛。

「沙林德告訴我,幾乎所有智者都會和雅加德斯威共赴戰場。」英狄瑞安最後不情願地說道。沙林德是從聚居地紅泉隨他而來的智者,或者用「隨」這個字眼形容智者並不正確,不管怎樣,大多數柯代拉、錫安德和達茵智者都會與戰士們一同前往北方。「沙度智者們可以……由智者們去處理。」英狄瑞安的嘴唇嫌惡地扭曲起來。

「一切都改變了。」強文的聲音甚至比他平時更顯柔和。他相信這一點,但肯定不想這樣。智者們參與戰爭,這褻瀆了與艾伊爾一樣古老的傳統。

曼德蘭用顯得過於謹慎的動作放下茶杯。「珂荔琿希望在夢醒之前再見到嘉珥,我也是。」像貝奧和魯拉克一樣,他有兩名妻子,其他部族首領大多只有一名妻子,提摩蘭則是個鰥夫。不過沒有妻子的情況對部族首領一般都不會持續很久,即使首領自己不關心此事,智者們也會為他找一名配偶。「我們之中還能有人看見三絕之地的太陽升起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